第85章 浊流初起(1 / 1)

邯郸的冬月,恰似一块冻透的青铜,冰冷而沉重。熹微的晨光奋力砸落在显阳殿的铜瓦上,瞬间崩碎,化作千万片刺目的冷光,肆意散射。郭开身着一袭华贵狐裘,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过丹陛。他腰间新悬的相国印玺,随着脚步晃动,不时撞在玉带上,发出清脆却透着寒意的细碎声响。这印玺,三日前由海内史府送来,竟是用蔺相如那枚赫赫有名的旧印熔铸而成。仔细瞧去,印玺边角还隐隐留着未磨尽的 “完璧归赵” 刻痕,似在默默诉说往昔的辉煌,可如今,却沦为郭开手中权力的象征,满是讽刺意味。

“即日起,廉颇将军改任代郡太守,乐乘将军镇守太原。” 郭开微微仰头,声音仿若浸过寒冰的丝帛,清冷且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悠悠回荡。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指尖,轻轻滑过面前的竹简名录,看似随意,实则暗藏心机。指尖停在 “卫尉” 二字上时,他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狡黠,随后缓缓开口:“老夫举荐王敖,此人曾在咸阳宫任谒者,对宫中典章制度极为熟悉,定能胜任此重要职位。”

殿中一众重臣听闻,皆默默垂首。平原君赵胜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袖中,紧紧握住玉珏,玉珏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好似能给他带来力量。他目光微抬,不着痕迹地看向郭开身后新换的宦者,这些人皆左眼戴黑色眼罩,身着苍头军服饰,气势汹汹。赵胜心中一凛,他清楚记得,三年前就听闻郭开在河间秘密私练死士,如今看来,这些人怕是他暗中培养的邪恶势力,如今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朝堂中枢,局势愈发危急。“老臣旧疾复发,身体抱恙,恳请归府将养。” 赵胜一边说,一边故意重重咳嗽几声,咳嗽声在大殿里突兀响起,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袍袖不经意拂过案几时,他巧妙地将一封密信轻轻推进摇曳的烛影中,信角绣着邯郸富商特有的五铢钱纹,这是他们秘密联络的特殊标记。

退朝后,郭开的车驾在积雪上缓缓碾过,一路发出沉闷声响,径直朝蔺相如府驶去。车驾在蔺相如府门前稳稳停下,郭开撩起车帘,大步走下马车。只见朱漆大门的铜环已布满斑驳绿锈,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破败。管家见郭开到来,脸色瞬间煞白,双手颤抖着抱紧怀中的文牍,声音也跟着颤抖:“相爷,我家主人临终前……” 话还未说完,身旁的苍头军早已不耐烦地挥刀劈落,管家腰间的佩刀瞬间被击飞,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郭开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脚下不经意碾碎半片残破竹简。他微微皱眉,弯腰拾起,只见泛黄的绢帛上,“治世不一道” 五个大字格外醒目,这正是《商君书》开篇名句,此刻在这寒冬冷风中,似带着神秘又让人不安的力量。

密室在第三进东厢,暗门机关设计精巧,采用蔺相如生前惯用的赵武灵王胡服扣样式。郭开伸出指甲,费力抠进铜扣,随着 “咔哒” 一声轻响,暗门缓缓打开。就在这时,他清晰听到身后亲卫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他心中好奇,抬眼望去,只见整面墙上挂满密密麻麻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笔仔细圈画着河套屯田的详细布防图。在众多图纸中,最显眼的位置贴着赵括精心制定的《胡垦令》抄本,页眉空白处还工整写着一行小字:“商君重刑,当补之以仁”。郭开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眼中闪过愤怒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色,“烧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随即将手中的残页狠狠塞进一旁的炭盆。火苗瞬间腾起,吞噬残页,在火光映照下,郭开仿佛看到图上用墨线精准标出的马服邑粮仓,那是赵括势力的重要根基之一,如今却如同眼前燃烧的纸张,让他心生忌惮。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如疾风般飞驰而来,亲卫赶忙上前,附在郭开耳边低声说:“相爷,马服邑传来急报,秦国商队已过井陉关。” 郭开听闻,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看向跳动的火光,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三日前收到的范雎密信,信中那句 “事成之后,太原郡可作秦赵界” 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他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摩挲袖中那枚玉珏,玉珏上的秦篆 “雎” 字,在暗处闪烁着幽微冷光,似在提醒他与秦国之间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

在马服邑的晨雾中,斥候营的角声突兀响起,尖锐而急促,惊飞栖息在枝头的寒鸦。赵括面色凝重,手中紧紧捏着一封染血的密信,信末 “割让太原” 四字仿佛带着滚烫温度,被他的指甲深深掐出凹痕。“统领,这些商队的货物……” 斥候小心翼翼地掀开毡帐角落的木箱,只见三十具牛皮袋里,除了大量假币和可疑药粉,还赫然藏着二十张邯郸城防图,上面竟用匈奴文详细标注着苍头军的布防情况。赵括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将信毫不犹豫地投入火盆,火星四溅,落在他新绘制的双籍军制图上。“通知墨玄,彻查邯郸富商的五铢钱印。” 他声音低沉却透着坚定力量,“再派人紧盯太原郡,郭开这是要对廉颇将军下手了。” 说完,他微微转身,望向窗外,马厩里的胡马正在悠然啃食带霜的苜蓿。他忽然想起昨日平原君的密使告知,邯郸的米价如今已涨至每石三百钱,这背后定是郭开安插的监御史在暗中囤积居奇,操控市场,企图进一步掌控赵国的经济命脉。

邯郸城西的醉仙居,室内暖意融融,十三名富商围坐在一座巨大的青铜暖炉旁。暖炉里的炭火熊熊燃烧,映照着众人的脸庞,光影闪烁不定。平原君赵胜手中把玩着那枚玉珏,玉珏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红光,将他的脸庞也染上一层神秘色彩。“郭开的监御史如今要收三成市租,简直贪得无厌!” 赵胜的声音如同冻硬的铁,带着愤怒与不甘,在房间里回荡。“可他不知道,三年前蔺丞相早已在西河精心开了盐井,这是我们的底气所在。”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开身旁的暗格,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羊皮契。“明日起,盐车改走井陉古道,车轴上刻双雁纹作为标记,务必小心行事。” 他目光坚定地扫过众人,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话音刚落,屋顶突然传来细微的瓦响。众人皆是一惊,还未等做出反应,一名苍头军如鬼魅般破瓦而入,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直取赵胜的面门。千钧一发之际,老仆王三反应迅速,他大喝一声,手中的铁杖猛地横挥出去。只听 “砰” 的一声闷响,刺客被重重扫倒在地。王三上前,一把扯下刺客颈间挂着的半枚玉珏,仔细一看,脸色瞬间大变,这玉珏的纹路竟与郭开袖中那枚丝毫不差。赵胜面色阴沉地弯腰,扯下刺客的衣襟,只见其心口处,一个鲜红的 “秦” 字刺青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刺眼。赵胜见状,忽然冷笑一声:“郭开啊郭开,你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连秦人的死士都用上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显阳殿内,夜烛已换了第三茬,摇曳的烛光将郭开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正全神贯注地核对各郡县的监御史名录,神色凝重。忽然,一名亲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漆盒走进来:“相爷,范雎相国的回信。” 亲卫恭敬地说。郭开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急切,赶忙伸手打开漆盒。就在这时,半块碎玉从盒中滚落,这正是秦赵密约的信物,如今缺角处用金线精心镶着,却如同一条狰狞的伤疤,时刻提醒着这份交易的不光彩。郭开拿起信,匆匆扫了一眼,当看到信中 “赵括已查商队” 几字时,他的指尖猛地一颤,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狰狞。他猛地将漆盒扫落在地,玉珏碎片蹦进炭盆,腾起的烟雾里,他仿佛又看到蔺相如密室中那令他胆寒的屯田图。

“传王敖。” 郭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盯着案头的《商君书》残页,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去告诉代郡的廉颇,就说寡人为他精心备了二十车晋阳甲,即日起送往太原。” 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尖缓缓划过书页上 “刑赏” 二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赵括在河套推行的双籍制。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忽然提笔在残页背面写下:“胡汉分籍者,必为秦患”,那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决绝与疯狂。

在马服邑的帅帐中,赵括正专注地给休屠王子的狼头旗系上新穗,动作沉稳而熟练。墨玄猛地掀开帐帘,一股寒气瞬间涌入帐内。“统领,平原君的盐车在井陉被劫,三十车盐全被泼进了绵蔓水。” 墨玄神色焦急地说,同时呈上半片带血的契书,“刺客身上搜出苍头军腰牌,还有……” 他微微压低声音,神色凝重,“范雎的玉珏碎痕。” 赵括听闻,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帐外。只见飞骑营的战士们正在紧张地演练胡汉混编阵,月光洒在他们手中的弩机上,泛着冰冷的寒光。“通知苏三娘,带玄甲谍网即刻潜入咸阳。” 他声音低沉却透着强大的力量,“告诉她,去找范雎的舍人,就说…… 马服邑的麦子,该熟了。” 他的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然,仿佛在向敌人宣告,这场无声的战争,他绝不会退缩。

邯郸的更夫敲过四更,夜色愈发深沉。郭开的车驾悄然驶出宫殿,车轮在雪地上缓缓碾过,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坐在车中,透过车窗,望着城头飘扬的苍头军旗号,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邯郸城此刻就像一座巨大无比的熔炉,而他自己,正在用赵胜的血、蔺相如的骨,努力锻造着一柄能够斩杀赵括的利刃。当车驾路过蔺相如府时,他不经意间瞥见墙角还堆着未烧尽的羊皮卷,残页上 “胡汉双籍” 四字在雪光的映照下白得刺眼,如同一条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深深刺痛着他的内心。

“相爷,前面就是秦使馆。” 亲卫的话打断了郭开的思绪。郭开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玉珏,忽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 范雎想要太原郡,而他想要赵括的人头,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他们各取所需罢了。馆驿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隐隐映出秦使的身影。然而,郭开并不知道,此刻在遥远的马服邑,飞骑营已然整装待发,战士们的马蹄铁上刻着的双雁纹,正坚定不移地对着邯郸城的方向,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