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星落九原(1 / 1)

腊月廿三的梆子声乍歇,余音尚在邯郸城的街巷间悠悠回荡,河套的急报便裹挟着狂风暴雪,仿若一头凶猛的野兽,径直撞进了邯郸相府。报信的胡骑恰似一尊移动的冰塑,周身覆满冰碴,在黯淡的灯光下,寒光闪烁。他胯下的战马大口喘着粗气,喷出的白雾在寒夜中瞬间凝为霜花。马鞍上,三支带血的匈奴狼牙箭赫然插着,箭羽在风中轻颤,似在低声讲述着一路的惊险与残酷。

赵括接过急报,迅速展开那浸染血色的羊皮战报。他的指尖轻轻摩挲,触碰到尚未干涸的血渍,那温热之感,令他心头猛地一紧。战报上的文字,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刺痛他的双眼 —— 九原垦区的三处粮仓,已在熊熊大火中化作冲天火柱,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将原本安宁祥和的垦区,彻底笼罩在黑暗与恐惧的阴霾之下。

“备马!” 赵括的嗓音低沉却坚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敢。他腰间的断云剑 “噌” 地出鞘三寸,清冷的剑光一闪而过,狼头纹剑穗顺势扫过案头摆放的《胡垦令》竹简。此时,火盆中的红柳炭仿若被神秘力量触动,“噼啪” 爆开火星,火星四溅,将竹简上 “战时牧地保护条款” 的墨迹,映得忽明忽暗,恰似当下赵国边境那扑朔迷离的局势。赵括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三日前,尸佼满脸忧虑地对他说:“匈奴若来进犯,必然会烧毁我军粮草,以断我根基。” 如今看来,羊皮纸上 “左贤王亲率三万骑” 的字样,与尸佼此前推演的沙盘局势,竟丝毫不差,一场大战,已然如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飞骑营的马蹄声,恰似密集的鼓点,踏碎了邯郸清晨的寒霜。赵括翻身下马,他身着厚重的铠甲,行动却丝毫不显笨拙。他解下身上那件珍贵的貂裘,快步走到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的胡族向导面前,轻柔地将貂裘披在少年身上。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稚嫩的面庞上,满是疲惫与惊恐。他腰间悬挂的狼头刀,刀鞘上还挂着半块烧焦的木牌,仔细辨认,上面 “马服邑” 的字样,仍依稀可辨。

“粮仓起火前,” 少年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操着浓重匈奴口音说道,“秦人商队突然撤离九原,走得十分匆忙,像是事先知晓了什么。”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括的心间,他的手指瞬间收紧,关节泛白。他想起公孙侨曾在夜学馆中讲过:“秦人的商队,看似只是做买卖,实则比斥候的快马更能刺探虚实,他们的耳目遍布四方,不可不防。” 赵括深知,秦人此番举动绝非偶然,背后必定暗藏不可告人的阴谋。

九原城头,玄鸟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烈烈作响,发出 “啪啪” 的声音,仿佛在为守城的将士们加油助威。赵括踩着满地焦土,一步一步登上了望台。寒风似刀,卷着未燃尽的谷壳扑面而来,糊在他脸上,带着刺鼻的焦糊味,那是战火与毁灭的气息。他举目远眺,远处,匈奴的狼头旗如黑色潮水,在广袤的大地上涌动,正沿着河套故道缓缓退去。

“左贤王惯用‘回马箭’,” 图门赤不知何时来到赵括身旁,他的狼头护腕在城墙上撞出沉闷声响,“他们这是故意留下老弱断后,肯定设下了陷阱,诱我们追击。” 图门赤目光坚定,眼中透着对匈奴战术的熟悉与警惕。

赵括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狼牙关的险峻地形。两侧峭壁犹如被天神用巨斧劈成,陡峭笔直,中间的隘口狭窄幽深,恰好能容百骑并行。他沉思片刻,解开腰间的水囊,用力泼出,马奶酒洒在地上,瞬间凝结成一层薄冰。“传令下去,” 赵括的声音沉稳有力,“弩手速速埋伏于两侧山壁,寻好隐蔽之处,切不可暴露行踪;轻骑佯装败退,诱敌入谷。” 说罢,他抽出断云剑,剑刃在石壁上划过,刻下三道深深的血痕,“待匈奴骑兵进至第三道刻痕,万弩齐发,务必将敌军一举歼灭!” 他的眼神中透着决绝与自信,仿佛胜券在握。

当夜,九原城外的朔风,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动,陡然转向。赵括身披浸透雪水的战袍,那战袍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身体,寒意不断侵入骨髓,但他浑然不觉。他蹲在弩手阵中,仔细检查着每一架弩机的机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一名苍头军走上前来,递上一块冻硬的麦饼,麦饼上还沾着前日夜学馆的墨渍,宛如一段短暂而宁静的时光残留的印记。“大人,匈奴的马蹄声近了。” 墨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着铁刃甲,甲上凝结着一层冰棱,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手中的狼头令箭,也因寒风的吹拂微微颤抖,“探马回报,左贤王的金顶大帐就在中军,戒备极为森严。” 墨玄的眼神中透着紧张与期待,大战一触即发。

当第一缕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这片饱受战火洗礼的土地上时,诱敌的赵军依计开始诈败。他们佯装不敌,纷纷掉转马头,朝着狼牙关方向奔逃,马蹄扬起的雪雾弥漫在空中。匈奴骑兵见状,发出阵阵呼哨声,那尖锐的声音划破了雪原的寂静。三万铁骑如汹涌的洪流,在左贤王的率领下,朝着赵军追击而来,扬起的雪雾遮天蔽日。左贤王的狼头纛旗在队伍中格外醒目,那巨大的狼头,仿佛在张牙舞爪,肆意宣告着匈奴的野心。

赵括握紧断云剑,剑刃在晨曦中闪烁着寒光。他紧紧盯着敌军前锋,看着他们踏入第一道刻痕。就在这时,他留意到那些战马的马蹄铁,竟与此前在东武城查获的秦式马蹄铁如出一辙,形状、花纹,甚至磨损的痕迹,都极为相似。这一发现,让他心中猛地一凛,愈发确信秦人与匈奴之间,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勾结。

“放!” 随着赵括手中令旗用力挥下,两千张弩机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箭矢如蝗虫般破空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匈奴骑兵倾泄而去。在这密集的箭雨之中,赵括看见左贤王的战马突然受惊,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疯狂挥舞,将这位不可一世的匈奴贵胄掀翻在地。左贤王重重地摔在雪地上,脸上满是惊愕与恐惧。匈奴骑兵的阵型顿时大乱,战马四处奔逃,士兵们惊慌失措,惨叫声与马蹄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山谷。

赵括瞅准时机,纵身跃下岩壁,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左贤王冲去。他手中的断云剑闪烁着寒光,直取左贤王咽喉。剑刃穿透皮甲的瞬间,他听见了匈奴人绝望的嘶吼,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充满了恐惧与不甘。左贤王瞪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命丧于此。赵括拔出剑,看着鲜血喷涌而出,心中五味杂陈,这场胜利来之不易,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战后的狼牙关,宛如一片修罗场。积雪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赵括在清理战场时,从左贤王尸身上搜出半卷羊皮密信。密信的火漆印上,秦篆 “咸阳丞印” 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惊天的阴谋。正当他准备展开密信一探究竟时,远处扬起一阵尘土,秦国道使的车队已扬尘而来。车队浩浩荡荡,马车上的玄色旌旗绣着 “理直” 二字,随风飘动,好不威风。

“赵军越界挑衅,致使匈奴王庭震怒!” 秦国使者身着华丽的服饰,手持玉笏,趾高气扬地指向狼牙关的尸骸,大声斥责道,“我王特命本使前来 ——”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括猛地将密信狠狠拍在使者面前,羊皮纸上 “驱匈攻赵,事成割地” 的字迹还带着未干的血渍,触目惊心。“使者可认得这印信?” 赵括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他的断云剑擦着使者耳畔钉入地面,溅起一片尘土,“去年在东武城,也见过同样的火漆,这便是你们秦国的‘理直’吗?” 赵括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使者,使者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九原军屯的校场上,气氛压抑而沉闷。士气低落的士兵们默默地围着烧焦的粮仓,眼神中满是沮丧与迷茫。这些粮仓是他们辛勤劳作的成果,如今却化为乌有,他们的心血付诸东流。赵括牵着自己的战马缓缓走过人群,那匹伴随他多年的乌骓马,此刻鬃毛上还沾着昨夜战斗的血污,显得疲惫不堪。“从今日起,本相步行回邯郸。” 他的声音混着朔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这匹马的肉,够三百人吃上三日。” 说着,他亲手拿起长刀,割下第一块马肉,递给身旁的胡族老兵。老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感动,他双手颤抖着接过马肉,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士兵们见状,纷纷围拢过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他们被赵括的举动所鼓舞,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三个月后,九原城头竖起了一座高大的青石巨碑。碑身正面用秦篆工整地刻着战死者的姓名,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位英勇无畏的战士,他们为了赵国的安宁,为了守护这片土地,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碑身背面的匈奴文则由尸佼亲自书写,字体苍劲有力,透着对胡汉将士的敬重与缅怀。落成那日,阳光明媚,胡族牧民牵着羊群,羊儿们 “咩咩” 叫着,仿佛也在为英烈们默哀;汉人屯长挑着米酒,酒香四溢,弥漫在空气中。他们一同汇聚在碑前,怀着崇敬与悲痛的心情,共同祭奠那些逝去的英灵。赵括将断云剑插在碑侧,剑穗上的狼头纹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与碑顶雕刻的玄鸟遥遥相对,仿佛在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这些英勇的战士。

“《胡垦令》新增条款,” 尸佼展开竹简,竹简上墨迹未干的 “战时牧地保护条款” 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格外醒目,“凡军队征用草场者,斩立决。” 他望向远处正在放牧的胡族孩童,那些孩子腰间的皮袋上,都新添了赵括特赐的玄鸟狼头合纹,那是胡汉团结的象征。“此令既保胡族生计,亦固赵国根基。” 尸佼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深知这一条款对于赵国的重要性,不仅关乎胡族百姓的生活,更关系到赵国的长治久安。

暮色渐浓,天边泛起一抹红霞,仿佛是被战火点燃的天空。赵括独自登上了望台,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坚毅。九原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河套的暮霭交融在一起,宛如一幅宁静而祥和的画卷。远处的烽燧台上,胡汉士兵正合力点燃报平安的狼烟,那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向世人宣告着这片土地的安宁。他抚摸着碑上 “星落九原” 的题字 —— 那是用匈奴狼毫蘸着胡汉将士的鲜血所书,每一笔都饱含着沉痛与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