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大梦终醒(1 / 1)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公主的病持续了一个多月,像是这潘地曼尼南终日不散的乌云一样,始终反反复复。

那张好不容易养出点肉的脸再度消瘦下来,黛西一日日看着,只能趁着换班的时候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而陛下,也肉眼可见的愈加憔悴。

说是因为那被一道禁咒轰死的魅魔,也不像是,更像是这么多年心中挤压的情绪,遇上这个出口,一下子便都爆发了出来。

那小时候一碗碗灌下去的苦药汤子停了几千年又喝了起来,路西法坐在小女儿床尾,烛光下是一卷又一卷羊皮纸写就的公文。

他冷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捏着精致的羽毛笔,极其标准又靡丽的花体字从指下流淌出来。

他的发色如墨,比地狱的夜更黑一分,这样散在樱桃木高脚床上,像是铺了一层黑天鹅绒毯。

他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床上的孩子,说是长高了许多,其实这样看还是瘦弱又娇小,缩在被子下面只鼓起来小小一团。

撒旦手腕内侧添了新伤,被黑色的袖子捆缚住。

傲慢的法则弥漫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当中,又化作精纯的力量涌入那孩子的身体里。

生有魔王位格的孩子在孕育之时就要有父母双方的竭尽全力来养育,Sweetie先天不足,便也只能靠后天弥补。

撒旦封后的誓约之刃在他的手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那一碗碗含着本源之力的苦药汁化作新的脐带,连接了父亲与这娇嫩的孩童。

“父王…”小公主睁开水肿的眼睛,嗓音还有点沙哑,她定定的看着华丽层叠的帷幔,一双清澈的粉色瞳孔黯淡无光。

路西法先探身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他温声回应:“宝贝,怎么了?”

“……我梦见妈妈了。”她侧过脸,将枕头挤压出小小的凹陷。她的声音又轻又软,眼睛却定定的望向撒旦,像是含着一口深井。

路西法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

撒旦坐在女儿的床尾,一如几百年前那样。

他的视线凝固在那双和魔后如出一辙的尖耳朵上,那上面一个白色的尖尖饰品安静的下垂着,此刻一些过去被他忽略的细节在回忆中愈加清晰。

怪不得那么喜欢那个居心不良的魅魔。

黑色头发黄色眼睛,像谁啊好难猜啊哈哈。

公主的卧室整洁得仿佛主人昨天还在此处休憩,枕边依旧是她最喜欢的那个黑龙玩偶。

“Sweetie还没醒吗?”倚靠在门边的玛门慢条斯理的用一张白手帕轻轻擦着拳头上的血迹。

“快了。”路西法瞥了他一眼,视线从他脚下不成样子的礼帽上挪开,轻描淡写道,“……七宗罪现在不能空,你注意分寸。”

年轻英俊的王子顽劣的笑笑,好像刚刚被他拆成秃毛驴的不是一位魔王。

“修达肯的心思太多了,这次莫名其妙,谁知道是不是他又跑到人界去和Sweetie说了什么。”他手中燃起一团火,将那脏污的帕子烧成了灰。

这口气他憋了很久了。

他当初就怀疑是修达肯挑唆的Sweetie,苦于没有拿到证据,如今虽然还是没有证据,但是可以先揍为敬。

欺诈地狱最近要重建,正是求着玛门的时候。

这就是管着钱袋子的底气。

路西法叹出一口气,一脚踹在儿子腿弯处。

唐粥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睁开眼,眼前依然是银发黑皮的高大女仆,黛西红着眼,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她一瞬间有种仿佛自己从未离开的错觉。

“黛西……”她轻唤,声音带着一点慵懒的哑,“别哭了,我是睡了一觉,不是死了。”

她离开潘地曼尼南后,曾经的公主殿保留原样不动,黛西和一众侍女也被保留原位,这百年,她们过得也算不上好。

唐粥粥坐起身,揉了揉眉心,记忆停留在她听了风言风语和撒旦大吵一架之后。

到底是谁跟她说的路西法杀了魔后,也终将杀了她来着?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段记忆像是被一双手恶意抹去,前后的记忆片段生硬的拼接在一起。

她的头还有点痛,潘地曼尼南冷红色的日落正挂在她的窗口,在那里,一个修长的青年身影僵硬的靠在窗边,英俊到雌雄莫辨的脸上甚至带着一分紧张。

她看着玛门轻笑一声,慢吞吞的舒展开身子:“哥,陛下呢?”

玛门绷紧的脊背随着这一句话突然就松垮了下来,他泄出一口气,脚步轻快的朝门口走去。

“刚刚还在呢,我帮你找找去。”

一出门,果不其然,伟大的撒旦陛下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

他的好大儿肉眼可见的愉悦,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爹呀,傲娇退环境了,你不主动点,以后就都是‘陛下’了。”

路西法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他走进去,小女儿安静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日落,魔兽们向着日落的方向飞去。

那白金色的长卷发被血日映照成灿金色,撒旦注视着女儿仍然单薄却不再瘦弱的身体,与那终于生出来的尖角,多年来折磨着他的执念恍惚间得到了解脱。

唐粥粥回头看向他,头一次站在对等的地位上,打量着这个惊才绝艳到令三界强者黯然失色的父亲。

撒旦是不会老的,只是他的眼神终究不像她曾在凯利德拉的梦境中看到的那样骄傲且充满野心,他身上的锐气沉凝下来,在这漫长的三万年时光中酿成一坛苦涩的酒。

她突然开口,踌躇半天却只吐出来一句:“为了我这具身体,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脆弱到一阵风都承受不住的小公主,三万年都只有青少年发育情况的小魅魔,如何能把第八层地狱中神魔不近的硫磺火湖当作洗澡水一样随意对待。

对她的控制欲保护欲强到从不许她离开撒旦魔宫的路西法,又怎么敢把女儿放出去百年不闻不问。

除非他做了万全手段,除非他有办法绝对确保女儿的生命安全。

撒旦长久的凝望着她,像是凝望着少年时自己的影子,又像是注视着爱人遗留的骨血。

小女儿远比玛门更像他,她更聪明,更狠,更疯狂。

他无声的叹息,抬起一截筋骨分明的手腕,他的手指依旧修长漂亮,只是多少看着有几分苍白。

撒旦的手落在了自己空荡荡的左胸,第三根肋骨之下,他的心脏在床上少女的胸腔里有力的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