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九章 舐犊情深·骨肉相逢(1 / 1)

此时的鬼面三郎身高不足一米,羸弱瘦小,近乎苍白的皮肤上无半点杂色,通体上下也无遮蔽之物。这就样赤条条光溜溜地站在我身旁,满脸惶恐地望着前面一片哗然的人群,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手足无措中透着紧张与不安。

正当我思忖着给他找件衣物时,冷不丁的,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清澈却空洞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急切之情。顿时,一股冰寒之气从他的指尖处传来,吓得我猛地抬头看向酉炀神侍。就在这时,一个凄厉而尖锐的声音猛然冲进耳膜,我瞬间收回目光,低头看去。

“叶家小娘子,救我!”但在这张稚嫩而陌生的小脸上,我却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双清澈空洞的眼睛里也找不到一丝急切之情,只见他小嘴紧闭,神情漠然无色。那个求救之声仿佛是破空而来似的。

我慌张地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那些人仿佛在眨眼之间竟凭空消失。直到陀·窠那边传来声响,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然而,离我最近的两位神侍似乎并没有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他们只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请把我交与幽都弑神,速速!”就在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之时,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顿时,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猛地揪紧。然而,当我看到身旁两人依旧淡然自若时,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求救声,我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僵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波澜起伏,疑惑重重:究竟是谁在向我求救?这人不仅认识我,还知道幽都弑神的存在。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神灵之力似乎远超那两位神侍,因为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他们竟充耳不闻。

“又有稀客上门了!”顺着鬿魼神侍·鸷戾的声音望去。

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啊——叶家小娘子!没想到老夫还有幸能再见你一面!”紧接着一道黑影飞快地向我冲了过来。我还未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又陷入了另一重震惊之中。

来者正是海蠡,亀无蠡的大哥。看着面前这位热情洋溢、慈眉善目的老者,我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差点葬送于他的口腹之中时,心不由得一阵紧张,双脚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此的特殊身份,底气也上来了几分。迎着他扭曲的表情,回道:“海大叔,真是三生有幸,我们又相遇了!”

“又辛苦您老人家跑这一趟了!”海蠡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但酉炀神侍的话语却打断了他。无奈之下,海蠡只得用那对小眼睛像雷达一样在我身上来回扫视。从他贪婪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他对血肉的渴望。

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和嘶鸣声从陀·窠处传来,绰绰人影在漆黑而光滑的地面上摇曳,显得扑朔迷离。突然间,数声尖锐的呼喊划破了寂静,紧接着又是无数痛苦的闷响从里面传来,仿佛有人被重重地甩在了墙壁上。

见此情形,酉炀神侍上扬的嘴角连A4纸都压不下去。他只是淡淡地瞥了鸷戾一眼,从我胳膊处拉过鬼面三郎的小手,交给了海蠡。就在他们二人转身之际,一道白光突然向我射来。当我回神时,发现自己已被酉炀神侍挡在身后。他纤细的手中正捏着一缕银丝——那是鲛族天选之人的象征。

海蠡吓得当场变了颜色,弯腰弓背地慌忙从酉炀神侍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缕银丝,缓缓松开。拉着鬼面三郎·鱼鮊鲐,如哄小孩般匆匆离去。我胳膊处的寒气还未褪尽,余音还在耳际徘徊,而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视线之外。

“酉炀兄,这次打算怎么处理他……”

话音未落,酉炀神侍便打断了鬿魼神侍·鸷戾的话:“那边如此吵闹,我们还不赶紧前去看看?”鬿魼神侍·鸷戾斜眤了我一眼,哈哈一笑,也识趣地止住了话头,迈开步子缓缓向陀·窠信步向走去。见他们先后而行,我也暂把心中之谜放置一边,紧跟上他们的步伐。

“哎呀——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呀。这群东西实在是不成气候,好端端的一个陀·窠被他们搅得乌烟瘴气……”鬿魼神侍·鸷戾刚往里看了一眼,便大声嚷起来,但他的神情中却无半点愧疚之意。

他们人数虽多,但陀·窠的规模也绝非小可。别说这两支队伍,就算再多来上百支这样的队伍,这里也绰绰有余。鬿魼神侍如此声情并茂,未免有些夸张了。从酉炀神侍眼中闪过的一丝无奈与厌恶可以看出,他对此有多么隐忍。

当我亲眼目睹眼前的景象时,顿时觉得鬿魼神侍的话并没有夸张。他所说的这些东西确实与之前所见的人毫无关联。此刻的陀·窠内,挤满了各种诡异奇特的生物,它们体型庞大,暴戾凶残。不知为何,它们竟自相残杀,互相吞噬,厮打得乌烟瘴气,昏天黑地,甚至连那些灵骨也未能幸免。

酉炀神侍只是冷冷地扫了几眼,没有说话便退了出来,任由那群诡异之物在里面肆意妄为。鬿魼神侍也并未阻止,反而站在一旁露出一抹姨母般的笑容,似乎默认了这种行为。从酉炀神侍的不作为和他的无奈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显然是顾忌着三公主。

就在酉炀神侍前脚刚踏出,我后脚紧跟其后时,忽觉腰部一紧,还没来得及出声,人已被甩进众妖之中。惊慌中,木匣也不慎从怀里滑落出去,不知跌落何处。我身在漩涡之中,只觉得四周一片混乱。各种妖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紧紧包裹。如残叶般的身体在空中翻腾跌滚被撕扯着,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耳边是嘈杂的吼叫声和尖锐的嘶鸣声,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战场。

一阵阵剧痛从身体各个部位撕裂开来,仿佛自己成了众狮爪下的猎物。然而,透过每一道缝隙,却始终不见酉炀神侍·鳃鮊髥的身影。我挣扎着调整呼吸,试图从这痛苦的漩涡中找回一丝冷静。尽管疼痛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我的意志,我强作镇定,目光锐利,四周游走,不愿错过任何一丝可能来自他的援救信号。

“他已经走了!”混沌中,鬿魼神侍·鸷戾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将我残存的意志彻底击碎,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他为啥不救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鬿魼神侍,我倔强地问出了这个最无知的问题,仿佛一个失恋的女生。

然而,鬿魼神侍·鸷戾的笑声已经回答了我这个愚蠢的问题。在他简短的几个字里,如同冰冷的刀锋,刺入我的心中:“连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都将成为我的葬身之地,更何况是别人易变的心呢?”我忍着剧痛,发出一声沉重的喟叹,“既然如此,那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让我死得舒服些……”

“那老夫可不敢如此僭越,若它们在嬉闹中不慎给你个痛快,那自是你的造化了……”随着鬿魼神侍远去的声音逐渐消失在缝隙中,四周的黑暗仿佛变得更加浓重,空气中的腥臭味也愈发令人窒息。他的话如同一声炸雷,将原本激烈的厮杀再次推向了更高的浪潮。

众妖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猛然将我从夹缝中挤出,随后又把我推上了陀·窠的最高处,如同风干牛肉般悬挂在那里。待我回神之时,只见下方光影模糊,妖风凌厉,如同利刃在我已经血肉模糊的躯体上不断割裂。虽不知众妖为何会突然将我搁置一旁,但我必须趁这混乱的时刻逃离此地。

但转念一想,顿时又觉得泄气。惆怅的心中满是苦涩与绝望。即使能够逃离这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抬眼四望,却突然瞥到酉炀神侍正站在对面看着我,眼眸森冷无情,这一瞥,彻底粉碎了我残存的求生意志,我冲着他微微一笑,一个念头不由得横生而出。

我这突如其来的笑意反而让他那漠然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见他如此反应,我嘴角一扬,冲着他,揶揄地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做了一个“杀”的手势。紧跟着,我纵身一跃,从被动求生的姿态转变为主动求死的决心。

余光中,酉炀神侍那清癯的身体只是微微动了动,随后便又恢复了常态。“此等异类,如此冷血呵——”我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凄凉。身子随着思绪向下急速跌落,也惊动了下方已所剩无几的妖兽。它们仰起硕大的脑袋,一张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或开或合,一时之间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不管是合亦或是张,我势必会落入某个口腹之中。

当我已心灰意冷,一心赴死,离那巨口仅剩几厘之遥时,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紧跟着,一道青光如闪电般向我射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手腕处的凉意顿时化作一股无形之力,猛地将我朝某个方向拽去。耳边只留下酉炀神侍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妈妈!”迷迷糊糊中,一个稚嫩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涧传来,如清泉般清澈。似曾相识,又缥缈不定。令我心头一震,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心,在强有力的跳动着。刚才那声“妈妈!”仿佛还在我耳边回荡。

我猛地坐起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刺痛。那个声音,那充满依赖的呼唤,就像是来自我朝思暮想的孩子。一瞬间,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泉水般汹涌而来。我四下环顾,却不见任何孩子的身影。然而,那稚嫩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甚至还能听到球滚动的骨碌声。

哪容得我有丝毫迟疑,便以迅猛之速从床上跳了起来。心急火燎中,脚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住,一时没站稳,便重重地摔了下来。本以为这一跤摔得不轻,没想到地上却铺着厚厚的松软垫子,缓解了冲击。与此同时,湍急的水流声从上方传来。

“妈妈——我要吃肉肉!”顺着声音看下去,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正从十几层的楼梯处慢慢向我爬上来。尽管楼梯两边有坚固的护栏,但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孩来说,一口气爬上这么高的楼梯还是相当危险的。

我吓得连滚带爬地向楼梯奔去。

“妈妈——”一声稚嫩的呼喊从下面传来,一张粉嫩的小脸映入眼帘。

“哎——”看着熟悉的面孔,心一下被拎起,我一面温柔地应答着,一面手扶护栏,浑身颤抖着慢慢下楼梯,泪水如决堤般涌出,难以自抑。

“你乖乖的,坐在那里别动,妈妈这就下来——”小人影果然听话地席地而坐,静静地等着我,还不忘用稚嫩的声音叮嘱我注意安全。我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神,站起身来,大步向她跑去。

小人影见我靠近,早早地伸出细小的胳膊,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和喜悦的光芒。我蹲下身来,轻轻把她搂进怀里。这个柔软而散发着淡淡乳香的小身躯,曾是我无数个夜晚的温柔眷恋。那一刻,幸福的泪水再次如泉水般涌出,哽咽得无法言语。

“你怎么会在这?”我惶恐地摸着她的小脸,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悬着的心又再次揪起。

“叔叔!”孩子伸出小手指向我身后,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叔叔?”我一惊,顺着她的指向往后看去,楼梯尽头却空无一人。毕竟是三岁的小朋友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叔叔在哪儿呢?”我转过头来,却发现孩子已经变成了十岁左右的模样。这一幕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思念和心痛交织在一起,泪水不禁涌出眼眶。此刻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姑娘扭了扭身子,似乎在表示抗拒。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表现出的抗拒,已经习以为常,我只是紧紧地抱住她,沉浸在这份如梦似幻的温情之中。

“叔叔在看着呢?”她最终拗不过我,叹了口气,再次把手伸向了我身后。我不再争辩,也不理会,更没有兴趣去管他是叔叔还是伯伯。此刻,我只专注于我的宝贝。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幻象中,我都绝不会放手。

“走!带我去见见叔叔,可好?让他带我们一起回家,可好?”我突然灵光一闪,慌忙起身,紧紧拽住她的手,顺着她的指示再次看向楼梯尽头,然而,我还是看不到她所说的那位叔叔。

“他已经下来了!”她看着我,脸上带着微笑说道。

“什么?”我闻言,顿时大惊失色,目光紧紧锁定在那空无一人的楼梯处,不自觉地将她抱得更紧了。直到她因疼痛发出声音,我才猛然回过神来。她正一脸愠怒地望向我,吓得我瞠目结舌只管直愣愣地盯着她。

此时,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位与我一般高的女生。她的眉眼和神情,简直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直到她精声唤出“妈妈”二字,我才惊醒过来。“妈妈,你抱得太紧了,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她有些恼怒地挣脱我的怀抱,径直走向楼梯。我愣了愣,便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宝!你走慢点,这楼梯很陡……”我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提醒着,虽然她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但在我的眼中,她依然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小孩。忽然,我发现她的走路姿势有些诡异,正想仔细观察时,身后又传来一个稚嫩的呼叫声。

“妈妈——”又一声稚嫩的呼喊从下面传来,我一惊,忙回头看去。

楼梯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正慢慢向陡峭的楼梯爬来。粉嫩的小脸上挂满了眼泪鼻涕。此刻,她正张着小嘴哇哇大哭,那哭声直揪着我这颗老母亲的心。顿时,我慌了神,来不及多想就一个箭步冲了下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叔叔!那边有个叔叔!”孩子边哭边伸出小手指向我身后,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叔叔?”我一惊,这熟悉的场景再次浮现于眼前。就在孩子话音刚落之际,我猛然想起还有个被我遗弃于一边女孩,赶忙回头,却发现楼梯上的她竟凭空消失,如同不曾出现般,我愣了几秒钟,接跟着问道。

“宝,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姐姐呢?”

“有!那姐姐和叔叔正走下楼呢?”那稚嫩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成熟起来,待我看去时,那孩子又变成了十岁左右的模样。这下,我心中已是了然,按这个流程,马上又会有一个新的转折点。于是我便将计就计快她一步,拉起她的小手,径直向楼梯走去。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就在她甩手之际,果不出如我所料,她的模样再次发生了变化。

看着她脚跟在前,脚尖再后,以诡异的姿势拾级而上时,已肯定这一切皆是有人作祟,我默默跟着她,不管她是何方妖兽,我都渴望与她多待一会儿。因为在她身上,我闻到了一种久违的气息——那是孩子的味道,一种让我心疼而又熟悉的气息。

“宝,你慢点!”看她气鼓鼓甩手的模样简直是与我家孩子如出一辙的可爱。然而,由于她那奇特的腿形,总是在跌跌撞跄地快速爬行,仿佛在追赶某个重要的时刻。一阵阵水汽正从上面飘散而来,再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到达楼梯顶端了。

我抬眼看向前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低头再次确认楼梯下方空无一人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时,我才开始留意起四周的环境。在云雾缭绕中,我身处之地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神秘中透着诡异,薄雾在水流声中缓缓流动,宁静中又增添了几分阴晦与朦胧。

在每一层陡峭的台阶之间,都环绕着一条宽敞而精致的环形走廊。每一块地砖都被经过精心设计,如鱼鳞般紧密地拼接在一起,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工艺美感。地砖不仅在颜色上有着微妙的变化,从深邃的蓝到温暖的黄,再到柔和的绿。

环形走廊被一圈看似厚实的木质护栏所环绕,护栏低矮,仅及小腿高度,中间镂空以祥云图案装饰,在环形走廊与台阶交接处的两侧,各矗立着一盏古色古香、造型朴素的灯盏,其光如橙,虽是温馨如家,但却隐约透出一丝不安的气息。

这座塔楼状的环形走廊层层叠叠,从下至上足足有十几层楼梯。在最顶层的环形走廊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雕刻繁复的大床,显得格外突兀。硕大的屏风镶嵌在铁柱之间绕床展开,柔和的明黄色光芒透过幔帐,从内而外弥漫开来。床的两侧各装饰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兽头,獠牙利齿间喷涌出两股清澈的泉水,随后倾泻而下,注入黑暗之中。

探身向外望去,四周漆黑如墨。这座楼台被无数青铜柱子支撑着,柱子浑厚天然,雄伟粗重,深不见底,高不可测。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它们仿佛是连接天地的桥梁,支撑着这座楼台悬浮于虚空之中。

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际,只觉头顶的幔帐轻轻摇曳,人影浮动,模糊不清,若隐若现。我猛然惊醒过来,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原本走在前方的孩子又不知去向,环顾左右,除了潺潺水流之声,空寂静谧中又独留我一人。顿时心下一紧,顺着楼梯快步向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