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0年冬,平城白登山。
刘邦裹紧狐裘,透过雪雾望向匈奴大营。冒顿单于的狼头大旗在风中翻卷,旗下三十万铁骑踏雪扬尘,如黑云压城。他忽然想起娄敬的谏言:“匈奴不可力取,宜和亲以羁縻之。”可惜那时他刚诛灭韩信,志得意满,竟将娄敬下狱。
“陛下,匈奴示弱,恐有埋伏。”陈平拽住他马缰时,他已率轻骑深入白登。此刻汉军被围七日,粮草将尽,士兵们啃着冻硬的干粮,指甲缝里都渗着寒气。
深夜,陈平携重金潜入阏氏帐中。烛火下,阏氏抚着汉地珍宝笑道:“汉帝若能以美人赠单于,我当为汝言。”陈平展眉一笑,却在袖中握紧了假造的美人图——那画上女子美若天仙,却不过是画师笔下幻影。
“闻汉有 godsend 之女,可惜单于无缘得见。”阏氏对冒顿吹枕边风时,刘邦正望着星空叹气。他想起咸阳宫中的占星官,曾说他“当有七日大难,然天命所归,必能化险为夷”。
第五日,天降大雾。刘邦按陈平计,令士兵在城头广设旌旗,自己率精骑从西门缓缓而出。匈奴哨兵望见,竟以为天神下凡,纷纷跪拜。直到汉军马蹄踏碎薄冰,冒顿才惊觉中计,却因阏氏阻挠,只能望着刘邦车驾消失在雾中。
回师途中,刘邦路过赵国。赵王张敖亲捧食盘跪迎,他却想起张敖是吕后女婿,竟箕踞而坐,指着张敖骂:“汝父张耳曾与吾并肩,汝何敢倨傲?”随行的贯高怒目而视,却被张敖暗中按住。
“娄敬,”刘邦出狱后召见娄敬,“朕悔不听卿言,致有白登之辱。今欲遣公主和亲,卿以为何如?”娄敬叩首道:“陛下诚能以长公主妻单于,再岁奉重币,匈奴必慕汉礼,子孙必为汉臣。”刘邦点头,却在吕后哭闹后,以宗女代公主出嫁。
未央宫暖阁,刘邦看着和亲队伍的奏报,忽然问张良:“子房,朕今威震海内,却要向蛮夷低头,此为何故?”张良抚须道:“昔高祖斩白蛇而起义,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正需与民休息。和亲非示弱,乃以柔克刚之策。”
窗外雪越下越大,刘邦望着案上《新语》——那是陆贾所着,言“逆取顺守”之道。他忽然想起白登山上,冒顿单于那充满挑衅的眼神。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知道,这个新生的王朝,需要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隐忍待发的智慧。
殿外传来孩童读书声:“大风起兮云飞扬……”刘邦笑了笑,忽觉腰间剑伤不再那么疼了。或许,比起战场上的胜负,如何守住这万里江山,才是真正的硬仗。
第十三章:吕后弄权
公元前195年,长乐宫。
刘邦斜倚龙榻,目光透过纱帐,落在吕后身上。她正握着太子刘盈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江山的重量,全按进儿子掌心。殿外,郎中令周昌的争吵声隐约传来:“戚姬子如意,虽称贤,然太子仁厚,天下归心已久……”
“朕闻赵王如意,常于国中说‘太子暗弱’。”刘邦咳嗽着,血沫溅在绣着蟠龙的锦被上,“吕雉,你怎么看?”吕后垂眸,指尖轻轻拂过案上《商君书》:“陛下春秋正盛,何需听小儿妄言?”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让刘邦想起当年在沛县,她亲手将韩信诱入钟室时的模样。
夜更深,戚姬抱着刘如意跪伏在寝宫外,哭声穿透帘幕。刘邦望着头顶藻井,想起当年彭城兵败,是这个女子在他狼狈时相伴左右,以楚歌为他消解愁闷。可如今,他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了——吕后党羽遍布朝野,樊哙掌北军,萧何稳相位,连他欲换太子,都被商山四皓劝退。
“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天下者,必勃也。”刘邦将玺书递给陈平,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传旨,命陈平持节往斩樊哙,令周勃代将其军……”话未说完,已喘得说不出话。吕后在旁不动声色地替他抚背,袖口滑落,露出当年为他挡箭的伤疤——那道疤比他腰间的箭伤更深,更狰狞。
弥留之际,刘邦忽然看见芒砀山的白蛇,在烛火中蜿蜒游走。他想伸手去抓,却听见吕后附在耳边说:“陛下放心,盈儿虽弱,有我在。”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在沛县,她站在灶台前说“锅里还有你爱吃的饼”时的语调,却多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驾崩前一日,刘邦强撑着召见张良。子房啊,他想开口,却看见张良鬓角已霜白,袖口还沾着药香——这个曾在鸿门宴上为他舍生忘死的人,如今也成了深居简出的病翁。“留侯,”他费力地握住张良的手,“日后……吕氏若专权……”张良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案头的《道德经》上:“陛下保重,臣先告退了。”
长乐宫的钟声响了,惊起满宫乌鸦。吕后扶着刘盈登上皇位,垂帘听政。她望着刘邦的梓宫,忽然想起他们初婚时,他曾在她耳边说“等我得了天下,你就是皇后”。如今她成了太后,却要亲手拔除他宠爱的一切——戚姬被做成人彘,如意饮下毒酒,刘氏宗亲人人自危。
未央宫的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吕后坐在刘邦曾坐过的龙椅上,听着下方朝臣山呼“太后千岁”,忽然摸向腰间——那里本应挂着刘邦的斩蛇剑,却早已被她锁进库房。殿外月光如水,她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竟比龙椅上的鎏金蟠龙还要高大几分。
“陛下,”她对着虚空轻笑,“你看,这天下,终究是姓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