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吱呀吱呀地驶出,三郎兴奋地在车上蹦跳,被张氏一把按住。
方氏回头望了又望,直到周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周氏站在门口,直到牛车转过村口的老槐树,才转身回院。
厨房里,江玉珠跟着李氏在洗碗。
“娘,”江玉珠撅着嘴道,“二婶一家子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些天的活计全落在您头上了!”
李氏叹了口气道:“那有什么办法……”
“你二婶她娘还在呢!”
“你奶能不同意?”
李氏眼皮微垂,手里搓着碗上的污渍,语气淡淡的:“她难得回趟娘家,住不了几天。”
江玉珠撇嘴,声音压得更低:“奶也不说句话,倒像是看不见似的。”
李氏手上动作一顿,轻声道:“你奶心里有数,用不着咱们多嘴。”
江玉珠不服气:“可您也不能总这么闷声吃亏啊!”
李氏叹了口气,低声道:“傻丫头,有些话不能说在明面上,可活儿是谁干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你二婶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
“何况二房那个丫头不在,不是更好?”
江玉珠想想也是,那丫头怪讨厌的。
她抿嘴笑了,往母亲肩头靠了靠,不再多话。
牛车在雨中前行,车轮碾过泥泞的土路。
油纸下的包袱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三郎趴在车沿,伸手去接檐角滴落的雨珠,被江玉燕一把拽了回来。
“老实些,仔细淋湿了衣裳。”
江玉燕低声训道,顺手将盖在姥膝上的油布又掖了掖。
方氏眯着眼笑:“不妨事,这点雨算什么?我们燕丫头就是细心。”
说着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转头望向雨雾中的田野:“这时候回去正好,芋头正嫩呢。”
张氏坐在车尾,闻言撇了撇嘴:“那有啥好吃的……”
“娘,你得给我炖肉吃!”
张氏的话音刚落,三郎就跟着兴奋起来,扯着嗓子喊:“我也要吃肉!姥姥家的肉最香了!”
江书屹白了眼三郎:“吃吃吃,就知道吃!”
方姥姥笑呵呵地搂住外孙:“有有有,你姥爷年前熏的猪腿还吊在灶房梁上呢。”
张氏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倾了倾:“娘,我记得爹去年不是腌了两条后腿?”
她搓了搓手:“这回可得多切些,恒礼最爱吃您家的腊肉炒笋干了。”
江玉燕低头抿嘴笑,娘这话说得巧,既讨了肉吃,又显得是替爹要的。
“你这馋嘴的。”方氏笑骂一句,却掩不住眼角的得意,“放心,就知道你回来吃呢。”
“你爹特意留着最好的那条没动。”
三郎可不管这些,扒着姥姥的胳膊直晃:“我要吃肥的!要蒸得油汪汪的那种!”
“小馋猫。”方姥姥捏了捏他的脸蛋,“等你姥爷赶集回来,让他再称斤新鲜五花肉,姥姥给你做肉吃。”
张氏闻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仿佛已经闻到了肉香。
三郎扯着嗓子喊:“姥姥最好了!我要吃两大碗!”
雨丝飘进车里,张氏忙把油布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嘴上却不停:“要我说啊,还是娘家的肉香。婆家那边……”
她突然住了口,瞥了眼赶车的江恒礼。
江恒仁礼甩了个响鞭,溅起一摊水。
远处山峦笼在青灰色的水帘里。
三郎忽然指着前方喊:“快看!那个歪脖子树!去年我还在这儿掏过鸟窝!”
方姥姥眯眼望去,布满皱纹的脸突然亮起来:“是了是了,转过这个弯,再走二里地就是……”
话音未落,老牛突然\"哞\"地长叫一声,车轮碾过桥,桥下溪水哗啦啦地流着。
雨幕中,依稀可见几处灰瓦屋顶。
牛车转过一个泥泞的弯,远处村口的青石牌坊已经隐约可见。
方氏望着熟悉的景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快到了,你姥爷怕是早就在门口张望了。”
张氏悄悄咽了咽口水,已经开始盘算过两日要怎么让娘多切些腊肉带回去。
车轮在积水的车辙里颠簸了几下,最后停在一座低矮的土坯院门前。
院墙是用黄泥混着稻草夯的,雨水冲刷下露出几道浅浅的沟痕。
门板有些歪斜,上头贴着张泛白的\"福\"字,边角已经卷了起来。
张顺风刚跳下车,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撑开伞,张氏和江玉燕跟着跳下去。
江玉燕扶着车辕刚站稳,就见院里急急走出个瘦高老人。
张老爷子身上那件灰布褂子洗得发白,肘弯处还打着块深色补丁。
他走路时微微佝着背,可步子却迈得又快又稳,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才伸过来接人。
“慢着点慢着点,”老人声音洪亮,花白的眉毛上还沾着雨珠,“这门槛下头垫了石头,仔细绊着。”
江玉燕注意到他右眉梢有道疤,随着说话时眉眼的牵动一颤一颤的。
张老爷子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外孙女。
“燕丫头长这么高了?”张老爷子伸手比划着,“上回来才到我这儿呢!”
说着张老爷子回头冲屋里喊了句:“老大老二老二媳妇出来接人!”
“你们娘回来了!”
“孩他爹回来了!”
一个妇人小跑着迎出来,脚上的布鞋沾满了泥点子,裤腿还湿了半截。
她手里那把油纸伞破了个洞,雨水正从那漏下来,滴在她的发髻上。
江玉燕闻声而去,这想必就是大舅妈了。
看见许久不见的张氏,马氏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僵。
她眼睛飞快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牛车上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上。
“哎呦,小妹也回来了?”马氏嗓门突然拔高了三分,忙不迭地把伞往张氏那边凑,“这大雨天的,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儿?”
心里想的却是,今早刚蒸的那笼杂面馍馍,怕是还不够这一大家子分的。
张老爷子没注意儿媳的神色,乐呵呵地拍着女婿的肩膀:“正好正好!”
马氏低头整了整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热络模样:“快进屋快进屋,我这就去添柴烧水!”
转身时却忍不住掐了把张顺风的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