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从旅馆里出来，顺着小镇的街道向下，找了一家米线店，点了一碗杂酱米线。

味道还行，却怎么也比不过老家小镇上的味道。

吃完米线，绕过长长的街道，最后来到了雾气漫天的湖边。

此刻的雪，已经很小，如碎米一般落在夏言的头上，衣服上。

夏言立在湖岸，视线沿着湖面看向远方，看见了平静水面上一群嬉闹觅食的小野鸭。

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平静，让人心旷神怡。

湖边有几个带着小孩的女游客，他们正一脸兴高采烈的举着相机，在湖边开心的拍照留念。

作为旁观者，夏言目睹着他们脸上喜笑颜开的快乐，也不禁深受感染。

于是，她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拍了几张相片。

岸边经营游船的商户对着湖边的几个人吆喝：

“登船游湖赏雪景拍照更漂亮！两小时只需20块钱一个人！美女们~要不要带孩子感受一下？！”

几个女游客有些动心的看向风平浪静的湖面，但一想，男人们此刻正在不远处的餐馆里喝酒，

毕竟船上没有男人不安全，于是立刻打消了上船的念头。

岂料孩子们听说能上船，立刻就不淡定了。

他们生拉硬拽，软磨硬泡，搞得大人有些束手无策。

商家见状，立刻乘胜追击：

“大过年的，就带孩子体验一下呗！我们这里，这几年难得一见有这么大的雪，可别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女游客一听，刚刚强压下去的心动，又开始破壳而出。

她们看了一眼不远处男人们吃饭的地方，最终心一横，决定先稳住孩子们。

反正男人们离的也不远，这是她们心中的侥幸所在。

于是，付了钱，穿上救生衣，三三两两就开始登船。

商家看见了落单的夏言，于是对着夏言说道：

“小姑娘，你也一起呗，20块钱，你不亏。”

夏言愣了一下，指指自己：

“我也可以吗？”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坐过船。

“当然可以了！”商家热情不已，看着坐在船上的几个女游客问道：

“你们介意这个小姑娘和你们一起吗？”

女游客们闻声，看向立在一旁的夏言。

思考片刻后，她们含笑回复：

“不介意，反正我们也没几个人。”

就这样，夏言加入了登船游湖的队伍里。

坐在船上，大家合力蹬踩着踏板，叶轮排水推进，船身开始朝着湖面深处挺进。

因为没有风，整个湖面平静的如同另一番与世隔绝的天地，游船跋涉其中，伴着叶轮拨动水面的潺潺声响，让人陶醉沉迷。

一行人发着惊叹，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夏言除了拍景，还被同行的女游客邀请过去给她们拍合影照。

她见证着同行之人那些母慈子孝的幸福画面，心中除了羡慕，也多了一些感伤。

不觉之间，时间过半，一行人蹬着踏板返回。

几个小孩趴在船边看湖里的游鱼，大人们则有说有笑，等待靠岸。

离岸边10米左右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嫌救生衣影响他看鱼，于是趁着大人没留意，偷偷脱掉了身上的救生衣。

他趴在最外侧的船板上，探出半个身子伸着手去撩拨湖面。

几个小伙伴见状，也纷纷凑了过去，几人叠加在一起，再加上不安分的乱动，船体瞬间有些倾斜。

等大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趴在最外侧没穿救生衣的小男孩，已经毫无预兆的掉入了冰冷的湖水里。

小男孩在湖水里痛苦挣扎，惊慌失措的同时，嘴里已经被呛进了几口湖水。

其他所有人见状，立刻在船上乱作一团。

小男孩妈妈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在湖水里挣扎，两腿一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趴在船边，使劲朝小男孩落水的位置探着手，想要把自己的孩子拉上船来。

可是由于船体前行，小男孩已经被甩在了船体后侧，任她怎么拼尽全力，都无法解救自己孩子于水火之中。

“不行！我得下去救我的孩子！！！”小男孩妈妈说着就准备往湖里跳。

同行的人一把拉住她：

“梅梅，使不得啊！你不会游泳！”

小男孩妈妈边哭边喊，绝望的语气在雪花飘洒的天气里渗着透骨的心酸：

“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被呛死啊！！！！”

一语言罢，几乎是恳求的看向船上所有人：

“你们谁会游泳？！！你们谁会游泳？！！！

求求你们，快救救我的孩子！！！“

说话的时候，已经双腿一曲，跪到了所有人面前。

“我会。”夏言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和鞋子，穿着救生衣，忍着寒风侵入骨髓的凉意，已经站到了船边：

“你们快给孩子爸爸打电话，我现在下去救孩子上来。”

夏言的挺身而出，让所有人看见了希望。

小男孩妈妈眼含热泪，感激不尽，拼命点头回应：

“谢谢！！谢谢！！！我这就给孩子爸爸打电话！！！”

‘扑通’一声，夏言毫不犹豫，纵身就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幽幽湖水，带着极寒的凉，在与肌肤接触的一刻，夏言如坠冰窟，瞬间被冻的一哆嗦。

她忍着寒冷，划动着快速麻木的四肢，使劲朝着男孩落水的位置游过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男孩的身边。

小男孩经过一阵的拼死挣扎，此刻已经精疲力尽，脸色乌青。

夏言用尽全身力气托举住男孩的身体，脱下自己身上的救生衣，准备给男孩穿上。

她轻轻对着男孩说了一句：

“别怕，我这就救你上去。”

男孩沉溺的身躯得以重见天日，仰着脸呼了几口气出来，恍惚的神志，清醒了一些。

他看见了在他身下全力托举他的夏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猛的杵向夏言的头，想借助夏言的力量，去抓住已经划出几米开外的游船。

男孩突然的举动，让毫无防备的夏言措手不及。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被按进了湖水里。

男孩的落水点虽然离岸边不远，但这个湖却是断崖式水位。

夏言找不到落脚点，男孩身上又穿着注了水的羽绒服，水的压力，加上男孩身上的重量，夏言感觉自己的身上，就像被压了千斤重的担子，压得她在水中不断下落，几乎快要窒息。

而在两人拉扯之间，夏言原本准备给男孩穿上的救生衣，也挣脱手掌，越漂越远。

湖水深幽，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随时准备将水中的两人吞入其中。

游船上的众人，目睹夏言跟小男孩在水中跌宕沉浮，原本升腾而起的希望，一下又变成了绝望。

小男孩妈妈目眦具裂，声嘶力竭：

“凯凯，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那个姐姐是去救你的！你一定要挺住！！”

其他人则慌忙脱下身上的救生衣，准备扔给湖水中的两人。

夏言浸在水里，依稀看见头顶上方胡乱挣扎的小男孩，还有透过厚重的水波，传入耳中的绝望嘶喊，

她知道，如果这样耗下去，不仅救不了小男孩，连带着她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决定调整救人的方式。

她忍着男孩手脚并用踢打在她身上的疼痛，潜身向湖水深处游去，在躲过男孩身体的重量之后，再奋力向上，一鼓作气，浮出水面。

空气进入肺腑的一刻，夏言体会到了绝境重生的滋味。

她自顾无暇，马不停蹄游到男孩身边。

游船上的人猫着身子扔出两件救生衣，大声提醒夏言：

“小姑娘，快把救生衣穿上！”

夏言闻声望去，看到一米开外，漂在水面上的救生衣。

她倾身向前游出半米，伸手够到一件救生衣后折回，用整个身子托住男孩，顾不上男孩扑腾时溅起的水花不断灌入她的眼睛和口鼻，准备将救生衣给男孩穿上。

有了夏言的托举，男孩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双脚不停的踹在夏言身上，迫切的想寻找受力点。

湖水刺骨的凉，加上男孩脚脚致命的踢踹，夏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碎了。

她忍着彻骨的疼，在不断翻涌的水波里，费了好一阵气力，才将男孩的身子固定在救生衣里。

有了救生衣，男孩再也不用忍受呛水的折磨，起初惊慌失措的心情， 也开始慢慢平复了下来。

游船上的众人看见小男孩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

岸边此刻也聚集了不少人，他们焦急的准备登上另外一艘游船，前来施以援手。

夏言本想去够另外一件救生衣，但是由于之前男孩的动静太大，不停翻涌的水花已经将另外一件救生衣荡远。

于是，夏言放弃了给自己穿救生衣的机会。

她推着男孩往游船靠近，短短的几米距离，像是隔了几千公里那么漫长。

经过不懈的努力，两人终于来到了游船右后方。

船上一群人见状，纷纷聚集过来，伸着手准备拉男孩上船。

小男孩妈妈扑到船边，探出半个身子伸着手朝夏言大声祈求道：

“小姑娘，请你再使使劲，我够不到我的孩子！”

夏言心领神会，上气不接下气答道：

“好，你等我一下。”

然后，深呼一口气，忍着身上的麻木感，托着男孩的身体，双手奋力向上。

男孩身体从水中被托起的一刻，夏言身上，如被千斤压顶，整个人被牢牢的压进了湖水里。

因为太过用力，她甚至都来不及换气，冷凉的湖水趁虚而入，顺着她的鼻腔，一下就灌入了她的口鼻之中。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瞬间胸闷气短，头痛欲裂，整个人方寸大乱，在黑压压的湖水之中溃不成军。

小男孩也因为手伸的不够长，跟自己的妈妈，隔着仅仅几厘米的距离，失之交臂。

眼睁睁看着刚要被自己抓到的孩子，现在又重重摔进了湖水里，小男孩妈妈哭的心力交瘁。

她看着浸在湖水中的夏言，哀声呼唤：

“小姑娘，就差那么一点了！我求求你，再使使劲！！！”

夏言憋着最后一口气从湖水中探出脑袋，脸色乌青不停咳嗽，因为缺氧，双唇都变成了深紫色。

她费力抬手，抹掉脸上不知是水还是鼻涕和眼泪的液体，整个人看上去，是精疲力竭后的憔悴。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她的身体，却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般，双腿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

看到小男孩妈妈在游船上哭的声泪俱下，夏言忍着哆嗦，和腿部肌肉强直的剧烈痛感，开口答道：

“......咱们再试一次。”

小男孩妈妈闻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将身子又探出来一些，将手伸的更长：

“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夏言吃劲游到游船一侧，先是抓住船身稳住身子，然后，双手牢牢攥紧男孩身上的救生衣，竭尽全力，奋力托着男孩的身躯，向上举起。

小男孩身体被举起的一刻，他像是有感应一般，这一次，他将手伸的很长。

而小男孩的妈妈，也不负众望，牢牢抓住了自己孩子冰凉的小手。

摸到自己孩子冰凉手掌的一瞬，小男孩妈妈整颗心被喜悦和心疼侵占，她嘴里喊着：

“凯凯，妈妈抓到你了！妈妈终于抓到你了！！我可怜的孩子！！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然后，其他人蜂拥而上，协助小男孩妈妈一起，将小男孩拉上了船。

夏言浸在水里，隐隐约约看见游船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慢慢回归平静的水面。

她知道，男孩得救了。

片刻的喜悦之后，她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准备游回水面等待救援。

却在准备划水的一瞬，惊讶发现，原本上一刻还奋力托举的手，此刻连划水都失去了气力。

惊恐之余，她没有选择坐以待毙，于是努力蹬腿向上，渴望借助腿部的力量，浮出水面。

但腿部肌肉不间歇的强直开始在全身蔓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麻木，僵直，随后被巨大的疼痛感侵占，整个人仿若要被撕裂。

无法呼吸，宛若一双大手，紧紧扼住夏言的喉咙，

加上身体不受控制的麻木和疼痛，让夏言在冰冷的湖水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带着不甘和对求生的渴望，无奈任由自己的身躯，在黝黑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慢慢坠落，下降。

湖水不停灌入她的五脏六腑，她毫无招架之力。

船上的人群安顿好小男孩，纷纷围拢到船尾，准备拉夏言上船。

却在趴到船尾的时候，看见了女孩渐渐下沉的身体，和隐没在湖水之中，那张惨白无助的脸。

一群人惊慌失措，大声尖叫：

“小姑娘！！！快游出来！！！我们来拉你上船了！！！小姑娘！！！！你别吓我们！！！”

生死是一道无解的题，夏言用一次舍身忘我的善举挽救一个生命，却误判了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微薄之力。

游船上的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紧急时刻的托付，竟会在无意之中，折损了另一条原本鲜活的生命。

如果再来一次，夏言还是会义无反顾，挺身而出。

唯一遗憾的，是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和那个还没来得及见一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