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
巫族领地,哀牢山。
晨雾还未散去,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腐朽的气息。
身着靛蓝苗服的妇人跪在青苔斑驳的祭坛前,怀中幼童的小脸泛着死灰。
她枯瘦的十指死死攥着孩子早已冰冷的衣角,额头在粗粝的石面上磕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您救过族长...求求您……”嘶哑的哭喊惊飞林间寒鸦,“救救我的孩子……”
血迹顺着石缝蜿蜒,像一条条细小的赤蛇。
周围渐渐聚拢的巫民沉默地看着。
这已是本月第七个夭折的孩子。
这段时间,一种不知何物的祟气,侵蚀了小孩的身体,他们纵使擅长蛊毒,却也查不出个究竟,束手无策。
好多巫族人在这段时间跪求神明显灵,救救他们的孩子。
“夷凝。”
人群突然分开,戴着银月额饰的族长踏过露水走来。
他腰间银铃项链碰撞作响,伸手按住妇人再度要磕下的头颅:“神也不能干涉生灵的生死。”
妇人突然暴起抓住族长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那当年赤阳天神为何能救你?还有你的孩子!”
她浑浊的泪眼里映出祭坛中央的赤阳天神神像。
“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夷凝闻声轻笑一声,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可那句质问却像尖刺般扎在每个人心头。
周围的巫族人彼此交换着眼神,那些曾经虔诚的目光里,此刻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是啊,天神救过族长。
可他们呢?
银饰叮当声中,有老人摩挲着腕间,妇人抱紧了怀中尚存温热的婴孩。
青年死死盯着祭坛上斑驳的神像,指节捏得发白。
他们巫族因信仰沦为赤阳天神的信徒族群,供奉最珍贵的祭品。
即便他们有着漫长的寿命,可一样也会有疾病,受伤……并且,因为长寿换来的代价,便是他们的繁育能力下降。
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老颤巍巍开口,“族长,上月埋了三个孩子,我们巫族繁衍本就困难……如此下来……”
族长伸手覆上夷凝怀中的孩子,掌心灵光闪烁片刻,终究黯然地收回:“本族长,会亲自去查祟气源头,给族人们一个交代。”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就算查到了源头又如何?孩子们已经死了!”
哀牢山的雾气突然凝滞了一瞬。
“我们信奉赤阳天神这么多年——”
人群中又爆发另一个人的喊声,像利刃划破压抑的沉默。
“他何曾给过我们庇佑?如今孩子一个个死去,他可曾垂怜?”
说话的是个瘦骨嶙峋的青年,他怀里还抱着妹妹冰冷的尸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祭坛上的神像。
“若说他不救也就罢了,那为何偏偏只在上古时期救过族长?!”
这句话像火星溅入干草堆,瞬间点燃了众人压抑已久的怨愤,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
“放肆!”
族长身边的女祭司怒喝一声,手中骨杖重重顿地。
人群顿时噤若寒蝉。
可那沉默之下,分明涌动着更深的暗流。
妇人将夭折孩童的小手按在自己心口。
青年攥紧了腰间的猎刀。
……
族长站在原地,声音如惊雷炸响:“天神不仅仅是我一族的天神,是整个三界的天神!”
“族长和您自己的孩子被神救过,您当然可以这么说!”人群中一个妇人突然尖叫,“我儿昨夜断气时,神在哪里?!”
“就是!”
“我们信奉天神如此之久,换来的就是看着孩子一个个死?”
“没错!既然神不偏私,为何上古只救族长?我们这些年的供奉又是为了什么?!”
“我女儿死前还在念神名……”
“这么多年的供奉,换不来一次显灵!”
“那我们为何还要信神!”
“住口!”
族长怒斥,一道无形气浪震得所有人踉跄后退。
“我们巫族本就是因信仰而生!没有天神,便没有你我!这还不够吗?!”
下一刻,两名壮汉立即扭住闹得最凶的青年。
那青年被按跪在地,却仍梗着脖子嘶吼:
“因信仰而生…那我们为何不能换个信仰!”
“唔——”
沾着泥污的布团狠狠塞进他口中,将未尽的话语堵成呜咽,接着就被带了下去。
人群死一般寂静。
有人偷偷抹泪,有人攥紧死去孩儿的衣角,却再无人敢出声。
他们可以怨恨不显灵的神明,却无法违抗这个带领部族度过无数灾厄的族长。
山巅的古茶树上,清衡仙帝指尖轻抚过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景象,正是巫族刚才的画面。
“被信徒所憎恶的神,还能是神吗?”
他眼底满是遮不住的野望,最后化作一团光消失在了天际。
之后的时间里。
哀牢山的晨雾日复一日笼罩着祭坛。
偶尔仍会有族人抱着病弱的孩子跪在神像前,颤抖的手指抚过石像底座的石莲每一道纹路。
他们献上清晨采摘的灵药、用巫血绘制的符咒、甚至割下自己的发辫作为祭品。
“求天神垂怜……”
可石像始终沉默。
渐渐地,供奉的鲜果隐隐有了不似以前的多,香烛燃到一半,才有人更换。
“阿爹,天神真的存在吗?”
一个孩童天真的疑问问这一个老人,老人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一天族长,撞见大祭司偷偷将赤阳天神的神徽锁进了柜子。
“怎么能连你也不信了?”
大祭司神情复杂:“族长,我只是不信神会显灵。”
……
不知何时,疑神,恨神的种子,悄然种在了巫族人的心中。
———
熔岩翻涌的火山口,修罗鬼盘踞在焦黑的岩柱之上,鳞甲缝隙间吞吐着灼热的黑雾。
突然,他的竖瞳一缩,天边划过一道刺目的血色流星。
“呀,时间到了。”
他咧开狰狞的嘴角,利爪间的血戟发出兴奋的嗡鸣。
足下岩柱轰然崩塌,修罗鬼化作一道暗红残影,转瞬间掠过百里荒原。
转瞬间已至百里外的城池上空。
“那、那是什么?!”守城士兵的惊呼还未落 下, 头颅便已飞旋着坠下城墙。
修罗鬼落地的刹那,整条街道的青石板轰然炸裂。
血戟横扫,商铺的木质招牌被齐整切断,砸在惊慌逃窜的百姓身上。
“娘亲!娘亲救我—— ”
“妖怪啊!快跑一”
“啊啊啊啊啊啊!!”
……
惨叫声此起彼伏。
修罗鬼深深吸气,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恐惧气息。
他血戟插进一个书生胸口,看着对方瞪大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狰狞的面容。
书生的哀求戛然而止,全身精血被抽成干尸。
修罗鬼深深吸气,看着四散奔逃的人群,享受般眯起眼睛。
血戟横扫,又是十几颗头颅飞起,喷涌的血柱被他张口吸入,喉间发出餍足的咕噜声。
“对,就这样恐惧……”
他感受着冲天怨气在经脉中沸腾,“你们越恨,那位天神就越不得不现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