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论文的选题(1 / 1)

俗世谪仙 剑二十三 2008 字 14小时前

暮春的风裹挟着柳絮从窗缝钻进来,落在紫檀木镇纸压着的宣纸上。叶徽注视着墨迹未干的论文题目——《论民国戏曲对现代影视表演体系的重构可能》,一滴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宣纸边缘晕开淡灰色的痕迹。这滴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今早尝试的新药方里那味附子带来的副作用。

办公室里的挂钟发出沉闷的咔嗒声,系主任王志平第三次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不锈钢保温杯里浮沉的枸杞像一群被困住的金鱼。\"叶同学,古典文献系建系六十年,从没有学生选过这种......\"他斟酌着用词,\"跨界的题目。\"

叶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一处磨损。这件靛青色衬衫是照着民国长衫的样式改的,第三颗纽扣的位置还留着当年云姐撕扯时崩掉的线头。他微微抬起眼睑,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格影,像是给他蒙上了一层纱。

\"张教授虽然主攻敦煌变文,但他去年发表的《唐代俗讲对当代叙事学的影响》很有启发性。\"叶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落入清水般在办公室里扩散开来。他故意提起这篇论文,因为知道王志平是第二作者。

系主任的保温杯突然停在半空。窗外传来学生喧闹的声音,有人在朗诵《牡丹亭》的片段,青春洋溢的声调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念得像是流行歌词。叶徽看见王志平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位以训诂学闻名的教授,年轻时是校园话剧社的台柱子。

\"需要表演系联合指导?\"王志平终于放下杯子,金属与木质桌面碰撞的声音像是给这场对话画了个休止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表演系的刘铁林教授挟着一阵风闯进来,花白胡子像受了惊的猫尾般炸开。他手里攥着一沓泛黄的复印件,最上面那页的报头赫然是《申报》1932年3月15日的影印版。

\"就是你?\"刘教授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老烟枪特有的沙哑,\"你要研究民国戏曲对表演体系的影响?\"他逼近叶徽,薄荷喉糖的气息混着陈年烟味扑面而来。

叶徽起身行了个礼。这个躬鞠得极有讲究——上身倾斜十五度,右手虚按左腕,正是民国时期梨园行拜师的礼节。他前世在北平看过余叔岩收徒,这套动作记得分毫不差。

\"卓别林访沪时,梅先生特意演示了《贵妃醉酒》的卧鱼。\"叶徽直起身时,后颈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青黑的光泽,\"他说戏曲的程式化不是僵化,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情感符号。\"

刘教授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他颤抖着翻开那沓资料,指向一段被红铅笔圈起来的文字。叶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梅兰芳关于\"眼神的二十八种运用方法\"的论述。

\"这些资料,\"刘教授的指甲抠进了泛黄的纸页,\"锁在戏剧学院仓库最里间的保险柜里。钥匙只有三把。\"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叶徽的脸,\"你是怎么......\"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几个表演系的学生正在草坪上排练《雷雨》,周萍的台词念得矫揉造作。叶徽看见刘教授的脸皱成了一团,这个表情他太熟悉了——前世在广和楼看票友糟蹋《定军山》时,谭鑫培脸上就是这种神情。

\"去年整理图书馆古籍时,偶然看到钱玄同先生的日记。\"叶徽撒了个谎,手指轻轻抚过宣纸边缘,\"里面提到梅先生曾与洪深讨论过戏曲表演的'间离效果'比斯坦尼更早。\"

这个细节像枚炸弹在办公室里爆开。刘教授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王志平的保温杯,枸杞水在《中国戏曲志》上洇开一片血红般的痕迹。

\"下周三,\"刘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你的研究框架来表演系小礼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请柬,\"梅派嫡传的周鹤鸣老先生要来,你一起见。\"

当两位教授都离开后,叶徽独自站在窗前。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在天空中晕染开来,远处图书馆的轮廓渐渐模糊。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从锁骨延伸到看不见的衣领深处——那是去年云姐用钻石项链留下的\"纪念\"。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芳姐的第十七条信息,说要带他去见好莱坞的制片人。上一条是云姐发的,附了份体检报告——肾功能各项指标的医学分析,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像是在评估一件拍卖品的成色。

叶徽熄了屏幕。月光已经漫进了办公室,照在他挂在衣架上的帆布包。包侧口袋里露出药包的一角:黄柏、知母、熟地黄。这三个月来他偷偷调整配方,肾功能指标其实已经接近常人水平,但每次商业体检前,他都会服用特制的药剂让肌酐值维持在\"中度损伤\"的范围。

钥匙刚插进宿舍门锁,身后就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叶徽猛地转身,擒住一只正往他背包里塞东西的手腕。

竟然是个女生摇着头,突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我是首...陈教授家的保姆的女儿!\"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爷爷说请您明早去下棋,要带着论文提纲。\"

叶徽弯腰拾起信封。火漆印上的图案让他呼吸一滞——蟠龙环绕着青囊,正是前世军统医疗处处长陈济棠的私人家徽。这个图案不该出现在二十一世纪,除非......

\"告诉首长,\"叶徽将信封轻轻按在女生颤抖的掌心里,\"我会带三色堇去。\"

这是1943年重庆地下党的接头暗语。女生的瞳孔骤然收缩,转身跑进夜色中的样子像是受惊的鹿。叶徽站在门前,听见自己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或许不该冒这个险,但那枚家徽...他必须确认。

宿舍里,台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满墙的古籍上。叶徽展开宣纸,狼毫笔蘸饱了墨。在\"戏曲程式化表演对方法派的解构\"这一行标题下,他流畅地列出七个子课题。钢笔尖在写到\"眼神的二十八种运用方法\"时顿了顿,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黑洞。

前世记忆突然汹涌而来。那个雪夜,梅兰芳差人送来的野山参盛在描金红盒里,而他在病榻上咳出的血染红了《贵妃醉酒》的剧本。当时梅先生说了什么?\"叶公子,戏是假的,情是真的。\"

电脑屏幕突然亮起,刘教授的新邮件带着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周鹤鸣老先生同意见面,备注栏里写着一行小字:\"先生问叶公子可还记得广和楼《游园惊梦》的'三笑'?\"

叶徽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广和楼,1935年冬,梅兰芳为叶家堂会特意加演的场次。那日他坐在二楼包厢,看杜丽娘在台上\"三笑\"——一笑矜持,二笑娇羞,三笑则是跨越生死的决绝。散戏后,他在后台对梅先生说的那句话,如今竟被原封不动地送回。

窗外,一片银杏叶飘落在窗台上。叶徽轻轻将它夹进《中国戏曲志》的扉页。书页间滑落一张照片,是上周在校史馆偶然发现的——1937届毕业生合影,角落里那个穿阴丹士林布长衫的青年,有着与他分毫不差的眉眼和同样微蹙的眉头。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陌生号码:\"三色堇要紫色的。\"叶徽凝视着这七个字,突然轻笑出声。当年在重庆,陈济棠的接头暗号最爱用花名,而紫色三色堇代表的是——\"可信的叛徒\"。

他打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三样东西:半块残缺的玉佩,一张泛黄的戏票,以及一枚小小的、已经生锈的钥匙。这是原主留在银行保险柜里的全部遗物,而钥匙对应的柜子里,锁着一本写满英文的医疗日记。

叶徽将锦囊放入怀中,突然对着空气说:\"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窗帘微动,一个身影从阳台阴影处走出来。月光照亮了来人腕间的百达翡丽——这是云姐去年生日时,他被迫收下的\"礼物\"。

\"肾功能恢复得不错啊。\"云姐的声音像涂了蜜的刀,\"都能徒手制服小姑娘了。\"她踱到书桌前,染着猩红指甲的手指划过论文标题,\"怎么,戏子当腻了,想当学者?\"

叶徽不动声色地将宣纸移开:\"有事?\"

\"芳芳那个蠢货把《南方雨巷》的海外发行权贱卖了。\"云姐突然俯身,香水味呛得人头晕,\"我要你明天在记者会上公开指责她违约。\"

叶徽慢条斯理地洗着毛笔:\"违约金不是已经...\"

\"我要的不是钱!\"云姐的指甲抠进了木质桌面,\"我要她身败名裂!就像她对你做的那样——\"她的手突然伸向叶徽的裤腰。

叶徽后撤半步,云姐一个踉跄撞翻了砚台。墨汁泼洒在她价值六位数的套装上,像一条狰狞的黑龙。

\"你......\"云姐扬起手,却在半空僵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叶徽刚刚露出的锁骨上——那里新添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形状酷似火焰。

\"陈家的火云纹。\"叶徽整理好衣领,语气平静,\"昨晚和陈老下棋时,他孙女非要给我纹的。用的是祖传的朱砂墨,据说三个月才会褪。\"

云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不知道陈家意味着什么。她的手慢慢放下,突然笑了:\"有意思。看来我们都小看你了。\"她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住,\"对了,那个周鹤鸣......\"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儿子十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刹车线是被人剪断的。\"

门关上后,叶徽长久地凝视着墙上的影子。月光渐渐偏移,照亮了书桌抽屉的缝隙——那里露出一角报纸,头条照片里芳姐挽着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年负责调查周家车祸的交警队队长。

银杏叶从书页间飘落,叶徽弯腰去捡时,发现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诗:\"梦里不知身是客\"。这是李煜的词,也是当年他与陈济棠在重庆接头的确认密语。

电脑屏幕自动进入了屏保模式,星空图景中,一颗流星划过。叶徽想起前世临终时看到的最后景象——1947年上海的夜空,也是这样划过一颗流星。而病床前,陈济棠握着他的手说:\"叶兄,我们来世再续棋局。\"

窗外,不知哪个宿舍楼传来《游园惊梦》的唱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唱得荒腔走板,却让叶徽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他摸出锦囊里的戏票——1935年12月24日,广和楼,甲等三排十二座。座位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个小小的\"陈\"字。

手机第三次震动。陈墨发来一张照片:紫藤花架下,白发苍苍的陈老先生正在摆棋,棋盘旁边放着一盆盛放的紫色三色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