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黎明前的江宁城笼罩在青灰色的薄雾中,节度使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李庆阳指尖轻叩檀木案几,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落在更漏滴水的间隙。面前摊开的北疆地图上插着三色小旗:红色代表北燕军动向,黑色标注大周防线,而那几面孤零零的白色小旗,则是他这些年安插的暗桩。

\"大人,北疆最新战报。\"

王耀武推门而入,带来一身晨露的寒气。他甲胄未卸,眉间结着霜花,递信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李庆阳接过信笺时注意到火漆印上的裂纹——这是紧急情况下暗桩特有的标记。

\"慕容翊的亲笔信没能拦住他父皇?\"李庆阳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布。烛火在他眼中投下摇曳的阴影,将瞳孔映成琥珀色,\"北燕大军攻破蓟州,屠城三日?\"

\"不止。\"王耀武从怀中又取出一封密信,羊皮纸边缘沾着暗红,\"影阁刚送来的。徐阶在三个月前就向北燕皇帝送出密信,说慕容翊有夺嫡之心。\"他喉结滚动,\"信里还提到...节度使府有他们的人。\"

窗外竹叶突然沙沙作响,李庆阳按住剑柄的瞬间,一片枯叶从窗棂缝隙飘入。叶片在烛光下显出诡异的纹路——叶脉被针刺出细小文字:\"杜文渊已死,徐阶知悉,速离江宁。\"

王耀武的佩刀哐当出鞘:\"杜文渊才押走两日...\"

\"是徐婉的警告。\"李庆阳将枯叶凑近烛火,青烟扭曲如蛇,\"徐阶要断尾求生,必会派死士截杀囚车。\"他突然推开地图,砚台翻倒溅起墨花,\"传令赵虎,点三百轻骑即刻集结!\"

晨雾未散时,三百玄甲军已悄然出城。李庆阳换上久违的鱼鳞细铠,冰凉的金属贴着里衣,让他想起北疆的雪。王耀武追至城门,马鞭横拦:\"你亲自去太危险!杜文渊不过是个棋子!\"

\"正因危险才必须去。\"李庆阳勒住战马,缰绳在掌心勒出血痕,\"杜文渊若死,我们与徐阶对质的活口就没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况且...我怀疑慕容翊也在囚车附近。\"

王耀武瞳孔骤缩:\"他明明关在地牢...\"

\"昨夜子时就不见了。\"李庆阳冷笑,晨风吹散他鬓角白发,\"这位大皇子用玉佩买通了守卫。你留守江宁,若三日内没有烽火信号...\"他抛来半块虎符,\"按最坏的打算做。\"

官道在秋阳下泛着惨白的光,李庆阳率军疾驰五十里,终于在落鹰峡闻到铁锈味的血腥。峡谷两侧岩壁上,几具穿着驿卒服饰的尸体以诡异的姿势悬挂着,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蛾。领队的赵虎打出手势,士兵们立刻扇形散开,弩箭上弦的细微咔嗒声连成一片。

\"大人,囚车在那!\"

峡谷底部的囚车已被劈成两半,杜文渊的紫色官服像块破布挂在木栅上。李庆阳下马时踩到半截断指,戒指上还刻着杜家的家徽。他蹲身查看车辙,突然听见岩石后方传来微弱的呻吟。

一个浑身是血的驿卒从石缝爬出,肠子拖在身后像条猩红的尾巴。他颤抖的手紧攥着半块玉佩,玉上狼头徽记缺了只眼睛:\"他们...往北...\"驿卒将玉佩塞给李庆阳,指甲缝里嵌着金线,\"那人说...交给...李...\"

李庆阳翻过玉佩,背面刻着北燕文字\"以血还血\"。他正要细问,驿卒突然瞪大眼睛,指着东北方的天空——三只黑鹰正在云层下盘旋。

\"报!东北五里古道有烟尘!\"

李庆阳跃上岩壁,远眺处黑衣骑士如蚁群移动,中间华服男子挺直的背影格外醒目。即使隔着这么远,那人转身时腰间晃动的金铃仍清晰可辨——正是慕容翊随身佩戴的驱邪铃。

\"追!留二十人照顾伤者!\"

玄甲军如离弦之箭冲入古道,惊起漫天乌鸦。这些北疆带来的战马耐力惊人,追至日暮时分竟将距离缩短到两里。前方突然出现岔路:一条通往北疆要塞,另一条蜿蜒向东海。李庆阳勒马急停,尘土飞扬中盯着泥地上的痕迹——往东的路上马蹄印新鲜却杂乱,往北的只有零星脚印却深陷寸余。

\"分兵。\"他解下佩剑扔给副将,\"你带主力继续追北道,我领二十人往东。\"见副将欲言又止,他取出碎成两半的青龙玉扣,\"若一个时辰后不见烽烟,你们立刻撤回江宁。记住,除非见这玉扣完整归位,否则任何军令都别信。\"

月升东海时,李庆阳在渔村外发现了被遗弃的黑衣。潮湿的沙地上,慕容翊的锦靴印迹突然消失在一串孩童光脚印旁——这是北燕死士惯用的障眼法。破旧渔船随着潮水摇晃,舱缝渗出微弱的灯光。

\"你们守在这里。\"李庆阳拇指推开剑格三寸,独自走向渔船。剑鞘在月光下泛着青芒,那是淬过北疆狼毒的标记。

船板吱呀作响,舱内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海腥气扑面而来。慕容翊靠坐在舱壁,胸前插着半截断箭,箭头闪着幽蓝的光。他手中弩箭却稳稳对准舱门,机括绷紧的声响像毒蛇吐信。

\"将军果然...聪明。\"北燕皇子嘴角渗出血丝,金铃在腕间轻响,\"竟看出...这是调虎离山。\"

李庆阳剑尖挑开弩机,发现箭槽里装着信筒而非箭矢:\"谁伤的你?\"

\"徐阶的...影卫。\"慕容翊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黑血带着碎肉,\"他们...要杀杜文渊...也要杀我...\"他猛地抓住李庆阳手腕,\"听好!徐阶与父皇的交易...从来不是打开边关...\"

船舱突然剧烈摇晃,李庆阳扶住舱壁的刹那,三支毒箭穿透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窗外传来重物落水声,慕容翊趁机将染血的羊皮卷塞入他甲胄内层:\"这是...半张龙脉...\"话未说完,船底传来规律的凿击声。

海水咆哮着涌入时,李庆阳看见慕容翊华服下露出森森白骨——那根本不是箭伤,而是被活生生剜去了胸口血肉。北燕皇子在沉没前突然大笑,金铃声中抛来句谜语:\"徐婉身上...有另半张...在...\"

冰冷的海水吞没了一切。李庆阳在昏沉中抓住浮木,最后看见的是慕容翊沉入深水的华服,像一团化开的血雾。月光穿透海面,照出海底无数惨白的尸骸——那些都是穿着官服的尸体,胸前挂着大周各县的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