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宁生辰这日,正院一直热热闹闹。
她梳洗更衣,去了趟寿成宫,向太后娘娘道谢。
“……近亲都送了礼,我着尹嬷嬷一一回礼答谢了;宫里不好送回礼进来,我便亲自来了。”骆宁说。
太后拉了她上座,握住她的手:“一年中难得的喜日子,就该好好过。”
又道,“听说你没有设宴。你是新媳妇,要是普通门第,今年第一个生辰,婆母应该替你张罗大办的。”
说着话,就有点歉疚之意。
骆宁知晓她事忙。端阳节的宴席皇帝没出现,太后的态度哪怕看不出丝毫破绽,也留了隐患。
她一直猜测太后是故作开怀,叫众人摸不着头脑。
皇帝关乎朝政、天下局势,太后不仅要防备朝臣,还有自己其他儿子们。
骆宁不是整数的生辰,不算大日子。
在朝局风云诡谲的时候,还要太后分心替她过生,实在太难为人了。
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心力不济,无法面面俱到。
“母后,我明年是二十生辰。明年您做主,办个更热闹的。到时候接了您去王府。”骆宁说。
太后笑道:“这倒也不错。”
骆宁抬眸时,瞧见太后鬓角无法遮掩的银丝,心中一紧。
太后的白发,像是一夜间变多了。不知是不是骆宁错觉。
骆宁到底是雍王妃,她的身份有点微妙。
她只是问:“母后瞧着有些疲倦,是最近没睡好?”
太后面对她,心情总是很放松。
那些算计、权衡,在她跟前自动消弭。
“……怀沣是否同你说过,皇帝这次又病倒了?”太后问。
骆宁:“王爷这几日没歇在正院,没说这件事。”
“哀家恨不能再年轻十岁。”太后说着,眼眶倏然发潮,“如今想要力挽狂澜,却总力不能支。”
骆宁握紧她的手。
“阿宁,哀家这个时候甚至不敢依靠怀沣,哪怕明知只有他可靠。一旦皇帝有个万一,怀沣沾染了嫌疑,将来谁来服众?门阀恨不能把皇室生吞活剥了。”太后又道。
这一句,是真心话。
不是带着目的的诉求,而是袒露自己的软弱。
每个人都需要说说自己内心的脆弱,就像用刀剜去腐肉,伤口才可以慢慢愈合。
和脆弱的小皇子相比,萧怀沣更有希望继承大统。
可统领天下的,不止皇帝一个人,还有朝臣。
要是朝臣找到了借口发难,欺上瞒下,政局越发动荡。
萧怀沣不能留下太多的“污点”,所以皇帝病重前夕,太后尽可能叫他避开。
要不然将来皇帝死了,门阀非要给萧怀沣盖一顶“谋害皇帝”的帽子,萧怀沣也无法操持大局。
“……母后,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跟您提。皇兄身体欠安,真有个万一,找人背锅。”骆宁说。
太后:“不可用怀沣。”
骆宁失笑:“我岂敢用王爷?他会杀了我。母后,我想到了一个人。”
她附耳,悄悄把她之前的预设,告诉了太后。
她早就想用白慈容和野心勃勃的门阀去背锅。
只是她没和太后提。
皇帝的健康问题是很敏感的,哪怕骆宁与太后再亲厚,她也不能主动说什么。
有些话,需要水到渠成的那日,才能说出口。
“……我在暗暗推动此事。想着白慈容进宫后,一切靠天意。可如果母后能搭一把手,天意也会偏向咱们的。”骆宁说。
太后心中,死水微澜般活动了几分。
“王家没那么愚蠢,不会这时候送人进来。”太后说。
现在,门阀躲避都来不及。
内廷聪明点的后妃,都不敢争宠了。
“事在人为。”骆宁说,“白慈容很想进宫,内廷诸位娘娘中,只没有建宁侯府的人,这点也是他们的隐忧。
这个时候,稍微再推一把,建宁侯府就会迫不及待,想要拼死一搏了。”
太后眼底的哀伤全部敛去,变得深沉。
她握紧骆宁的手,“此事,哀家交给你和怀沣去办。”
“不,母后,别惊动王爷。一旦牵扯的人太多,建宁侯府说不定会起警惕。”骆宁说,“我替您办。”
太后:“太冒险,哀家会不安。”
“以小博大。不成的话,也不影响朝局与王爷。”骆宁说。
又想起魏王妃登门、王珺蛰伏、王堂尧在密室要杀她的举动,骆宁的心就比石头还要硬。
“……好,此事哀家托付给你。”太后说,“你若有手段,全身而退,哀家会重赏你。”
骆宁:“多谢母后。”
太后沉吟片刻,又道,“建宁侯府是魏王岳家。老四两口子这几年私心太重,你若能用得上魏王,哪怕他死了残了,哀家也不会怪你。
只要这件事能办妥,让建宁侯府通过礼部,把义女光明正大送进宫来。”
骆宁心口一跳:“母后,我没这么大的能耐。不过,我会勉力一试。”
太后似清醒几分,苦笑:“哀家为难你了。病急乱投医。”
婆媳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骆宁起身告辞时,太后还在苦笑。
她竟被骆宁的一番话说得动心,想抓住救命稻草。
她指望骆宁。
可骆宁这么年轻,又没什么依傍,哪怕萧怀沣给她撑腰,又能做什么大事?
太后只是太绝望了。
前几日,顾院判说,皇帝最近服用丹药太猛,最迟也是下半年的事,无力回天了。
太后看着病弱的皇帝、年幼又体弱的大皇子,心如刀割。
她知晓自己的头发一夜白了。
太后很清楚明白,她不是个好母亲。她三岁记事,七岁启蒙便是用的名师,背诵的是天下舆图。
崔氏有意培养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也有自己的野心。
所有人都在教她如何做皇后,却无人告诉她怎样做个母亲。
她知晓自己诸多不妥。只有在骆宁和平阳面前,她才会卸下防备,有点儿像个女人;在儿子们跟前,她则是政治的权柄。
现在,她眼睁睁看着长子要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辰王消极散漫,一味依靠着他弟弟,只想做个富贵王爷;
魏王野心勃勃,早已与她离心,甚至娶了崔氏仇敌的女儿为妃;
雍王心气太傲、手段狠辣,能力样样出众,偏偏不是长子,继位名不正言不顺。
四个儿子,她捧不住一个人。她给不了皇帝一个健康的身体,她也给不了萧怀沣“嫡长”的身份。
能力与年纪的错位,她总担心他们手足相残。
好在她稳住了,祸事不曾发生。
回想往事,太后疲倦至极。
当年若嫁得普通门第,做个老封君,这会儿儿孙绕膝,该多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