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启安静地躺在床上,昏暗的房内飘荡着浓重的药味,这是他躺在床上的第七天。
他把手放在右眼上轻柔地触碰一下,指尖却像被火燎烧一般迅速弹开。
“锅锅。”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上顶着两个一高一低的小啾啾,随后仰起一张白皙胖嘟嘟的小脸。
福宝努力垫着脚尖趴在床边,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楚天启。
楚天启吃力地抿了下唇:“是福宝啊,爹娘呢?”
“凉去做饭了,爹和二锅在磨药。”
福宝双手拽着床被用力往上爬,可那短腿抬起来怎么也够不到床边,抿着嘴唇憋红了脸愣是没爬上去。
楚天启见状,坐起身将福宝拽上床,语气中有些无奈:“我这全是药味,不好闻。”
“嗯……”福宝否认地晃了晃小脑袋,将头埋到楚天启怀里蹭:“锅不难闻。”
福宝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终于能在这个屋内喘上一口气了。
楚大勇进屋后坐在床侧,面带笑意捏了把楚天启的肩:“来,今天可以把纱布拆了,紧张吗?”
“不紧张。”
纱布被一层一层地解下,直到露出眉尾处那道深色的疤痕。捂了许久的眼睛突然接触到光亮,有些不自在的颤抖。
“感觉如何?”楚大勇握紧膝盖上的拳头询问,观察着楚天启脸上的表情变化。
楚天启看了圈周围又看向自己的手,最后视线落回到楚大勇的脸上,咧开嘴露出灿烂一笑。
这一笑可算让楚大勇松了口气。
“呼,没事就好。”楚大勇朝门外喊道:“天岳,弄好了没?进来给你哥擦药。”
“诶,来啦。”
片刻后,楚天岳手里捧着个小木盆乐呵呵地走进来,他眼前一亮:“哥,你的眼睛好啦?”
楚大勇一手搂过他的脖子将人夹在腋下:“是啊,但这段时间还是得麻烦楚小郎中帮忙照看下你哥哥。”
楚天启却在听到那句“楚小郎中”时表情微微一愣:“天岳成小郎中了吗?”
“对,刘郎中愿意收下天岳当医徒,咋们家以后也能出个郎中,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了哈哈哈。”
楚天岳害羞地捧着木盒:“爹……”
似乎所有人都在喜悦,只有楚天启没有缓过神,随后只能眼眸微垂勉强地弯弯嘴角:“好事,恭喜你天岳。”
福宝坐在楚天启边上跟着众人一起乐呵,福宝抬头看过去,看到的是楚天启紧绷的下颌。
从楚天启拆下纱布的那天后,他便开始下床干活,像往常那般照顾弟弟妹妹帮母亲做家务活,下田后再一起回家,仿佛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
楚天岳自从跟着老郎中习医后,每天睡前都会兴奋地坐在床上同其他人讲今天发生的趣事。
“今天师父带我去山里采药,可有意思啦!”
他张着嘴巴叽里呱啦一顿说,坐在一旁的楚天启勾着唇角静静地听着他讲,许久才默默说出一句:“真好。”
语气里满是羡慕与无奈。
福宝是第一个发现楚天启心思的人。
她经常黏在楚天启身边,偶尔会发现对方会用树枝在地上画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然后有用鞋踩平,发出一声轻叹。
直到某日,隔壁家的秀才回村了。
听说是这次又落榜了,回到村后便一直待在屋里没出过门。
而楚天启会时不时站在院门口,看着某个方向发呆。
福宝用她那机灵的小脑袋瓜猜想,大哥哥或许是在等什么人吧。
一天早晨,隔壁关了许久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楚天启带着福宝正好站在门口,一转头便与出门的田秀才对视上。
田秀才的表情微微一愣,他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小孩经常注视着自己,每次都会目送他上京赶考。
看到楚天启站在门口望向他时,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动容。
他转身再次进屋,没一会儿手中那这样东西走到楚天启面前递给他。
竟然是一本书。
楚天启神色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对方,眼神中既有渴望又是防备。
他不知晓对方是如何看出自己内向的渴望,若是外人能看出,爹娘是否也能察觉到。若是察觉到了,爹娘会作何打算?
福宝拉着楚天启的手抬头侧望着他,此时的楚天启像那晚一样紧绷着下颌,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忽然,楚天启的余光里看到一只手快速接过了那本书。
“福宝,不得无礼,快把东西还给人家!”反应过来后他立马出声呵责。
“我的,不给。”
福宝难得顽皮一次,将书藏在自己怀中不肯交出,无论楚天启怎么哄也不好使。
实在没则,当他转身想向对方道歉时,发现那名秀才早已离开。
而福宝却在这时将怀里蓝色封皮的书,递到楚天启面前。
“给锅锅。”
楚天启看着那本略有些陈旧的书,迟疑片刻,颤抖着手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封皮,久违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深夜时,几个孩子挤在床头打打闹闹准备入睡,而楚天启坐在油灯前仔细看着手上的书。
福宝趴在床上看着楚天启的侧影,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翻动着书页,仿佛那是他的珍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桌前。
直到四个孩子沉沉睡去,楚天启才熄灭油灯爬上床,将其放在枕头下才满意入梦。
自从有了书之后,楚天启便常常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图,福宝这时才明了。
原来这是在练字呀。
这是独属于楚天启的快乐,仅是这般他就感到无比知足。
福宝也常常陪着他,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样子,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即便写成鬼画符的模样,楚天启也温柔耐心地握着她的手教她。
仿佛练字已不再是一个人的快乐,而是意义非凡的事。福宝天真地问道:“锅锅想念书,为何不同爹凉讲?”
楚天启只是沉默地摇摇头,眼底透露出忧伤:“上私塾要好多钱,况且家里需要我。”
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在地上画圈圈。
傍晚林二娘从锅里盛出最后一道菜,对身后的人讲:“去喊人吃饭。”
楚天启轻应一声,脚步轻快地跑出厨房,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却突然听到房内传来哭声。
“怎么了这是?”
林二娘一进屋,便看到楚勇安坐在地上嗷嗷大哭,而从小不哭不闹的楚天启,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红了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