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挺直腰杆,看着梗着脖子的李富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行,你小子有种。想跟着就跟着吧。”
其他两个小子见状,也讪讪地从各自女按摩师身边退开,不敢再提“加钟”的事。
李富国咧嘴一笑,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几步凑到张诚跟前蹲下,仰头看着他:“哥,俺娘说了,出门在外,俺就听你的,谁敢动你,俺第一个跟他拼命!”
这话说得朴实,却让张诚心里微微一沉。胜子那张年轻的脸庞仿佛又在眼前晃过,那小子,也是这么憨直,这么一根筋。
他抬手,有些粗暴地揉了揉李富国的脑袋,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发紧:“行了,知道你小子仗义。”
张诚重新躺回按摩椅,闭上眼,不再多言。周遭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他需要静一静。
没过多久,张剑豪红着脸独自回来了。
李富国好奇地凑上去:“钢哥,当‘小皇帝’是啥滋味啊?”
张剑豪脸更红了,狠狠瞪了李富国一眼,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滚蛋!就你话多!”
他哪里是当“小皇帝”,分明是当了回“大红脸猴子”,在那女按摩师三言两语的挑逗下,不到一分钟就落荒而逃。
另外两个小子也灰溜溜地跟了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显然也没讨到什么好。
张诚睁开眼,看着他们几个窘迫的样子,轻笑一声:“行了,都去冲个澡,清醒清醒。”
张剑豪如蒙大赦,推着另外两人,一溜烟跑了。
半个多小时后,姜于洪和张天有说有笑地回来了,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舒畅。
“张诚,走,换个地方,带你见识点真东西!”姜于洪拍了拍张诚的肩膀,精神头十足。
“好。”张诚应了一声。连着几天的奔波和厮杀,他确实累了,尤其是精神上的弦一直紧绷着,需要彻底放松一下。
一行七人,穿戴整齐,没有坐车,就这么走在灯红酒绿、喧嚣繁华的上海街头。
很快,他们来到一家名为【火凤凰】的酒店门前。这酒店门脸不算最大,但透着一股子低调的奢华。
他们刚到门口,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身段妖娆的女人便迎了出来。女人约莫三十出头,一头时髦的波浪卷发,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精明和妩媚。
“姜总,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女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穿透力,让人无法忽视。
姜于洪哈哈一笑:“凤凰,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这位是张诚,我在浙省阜宁县认识的小兄弟。这位是张天,嘉兴最大的私营服装厂老板。这几位,是张老弟的同乡。”
那被称为凤凰姐的女人目光在张诚和张天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张诚身上,多停留了两秒,脸上笑容不变:“原来是张老板,幸会幸会。张老板,嘉兴可是好地方,我最爱那边的肉粽子了。”
她又朝张剑豪他们几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熟稔和大气。
几句寒暄过后,凤凰姐便引着众人走进酒店。
大堂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往来的客人无不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凤凰姐一路引着他们,不时有人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都应付得滴水不漏,显然在这里极有面子。
众人走进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宽敞包厢,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大堂的热闹景象。
“姜总,今晚想来点什么?”凤凰姐亲自给姜于洪倒了杯茶。
“老规矩,你看着安排。”
“那感情好,就怕姜总您吃腻了我这儿的口味。”凤凰姐掩嘴一笑,又转向张诚他们,“两位张老板,还有这几位小哥,有什么忌口尽管说。”
“我们没什么忌口,凤凰姐费心了。”张诚客气了一句。
等凤凰姐袅袅娜娜地走出包厢去安排酒菜,姜于洪才压低了声音,眼神却瞟着外面,似是随意闲聊:“这凤凰不简单。这家酒店看着不起眼,开了才半年多,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爱上这儿来谈生意。不少人想摸她的底,结果呢,连根毛都没摸着。”
他朝远处角落里一桌努了努嘴:“看见没?那桌是东北过来的,听说是倒腾药材的。凤凰给他们牵线搭桥,搭上了上海这边的药材公司。听说这次带了一车好东西,少说也值个七八十万。”
“这一单要是成了,凤凰抽成就能拿个七八万。”
张天听得眼睛都直了,他那服装厂累死累活一年,纯利也未必有这么多。这女人动动嘴皮子,就能赚这么多?
“前阵子,我通过她,从一个川中老板手里收了六百万的国库券。”姜于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两头通吃,我这儿拿了三十万,对方那儿也拿了三十万。里外里,净赚六十万。”
张天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外面那个长袖善舞的女人,眼神复杂。
姜于洪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张诚,笑了笑:“这年头,关系就是钱。你的关系网要是能铺遍全国,那你就是首富。”
张诚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听着。
不多时,十几个服务员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很快摆满了一桌。
“来来来,都动筷子,尝尝凤凰的手艺,顺便把路上消耗的都补回来!”姜于洪招呼着,自己先盛了一碗汤。
刚吃了几口,包厢的竹帘一挑,凤凰姐又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酒杯。
姜于洪一挑眉:“哟,看来今晚这顿饭,是有人要替我买单了?”
凤凰姐嗔了他一眼,风情万种:“姜总您要是肯天天赏光,我这【火凤凰】顿顿给您免单都成。说正事,温州有个做鞋的孙老板,听闻您在这儿,想过来敬您一杯酒,不知姜总方不方便?”
“做鞋的?”姜于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张天,“看来,今儿这顿饭,我是沾了张老板的光啊。”
张天一愣,没明白姜于洪的意思。
“让他过来吧。”姜于洪对凤凰姐摆了摆手。
凤凰姐笑着应了,转身出去。
姜于洪这才对还有些发懵的张天解释:“温州跟嘉兴离得不远,你是做服装的,他是做鞋的,你说他想认识谁?”
张天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谦逊道:“姜总说笑了,我算哪根葱,人家肯定是冲着您来的。”他这次来上海,存了心思要跟姜于洪学做证券,姿态自然放得很低。
话音未落,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已经跟着凤凰姐走了进来。男人穿着一身宽大的棕色西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手里端着一杯满满的白酒,满脸堆笑:“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姜于洪姜总了!久仰,久仰啊!”
姜于洪只是略略抬了抬手中的高脚杯,并未起身,指了指张天:“孙老板客气。这位张老板也是浙商,你们倒是有共同语言。”
那孙老板这才仿佛刚看到张天似的,故作惊讶:“哎呀,原来张老板也是咱们浙江老乡!失敬失敬!不知张老板是哪个市的?做的什么大生意啊?”
这演技,看得张诚都想发笑。他自顾自地夹着菜,大口吃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孙老板热情似火,几句话就把张天捧得有些飘飘然。张天跟姜于洪和张诚告了个罪,便被孙老板拉着到外面的小桌喝酒去了。
包厢里只剩下姜于洪和张诚,以及闷头苦吃的张剑豪几人。
姜于洪看着张诚那副吃相,嘴角微扬:“怎么,觉得这些生意人虚情假意,比戏子还会演?”
张诚咽下口中的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这才抬头,淡淡一笑:“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商人逐利,圆滑一些,才能把生意做大。没什么不对。”
“那批国库券,你跟张天怎么分的?”姜于洪话锋一转。
“他七我三。本钱都是他垫的。”
“我可以帮你把他的份子压到一成。”姜于洪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赚个百来万,也对得起他出的那点力气了。”
近一千万的本钱,一个星期就能赚上百万,对张天来说,确实是暴利了。
张诚却摇了摇头:“说好了的,就按说好的办。做生意,讲究个诚信。”
“妇人之仁。”姜于洪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听说你在阜宁揽了拉电进村的工程?工程款才六十万,小打小闹。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几个做电线生意的大老板?或者,帮你再多拿几条线路的标?”
张诚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知道姜于洪这话里的分量。
“只要你想,我能让你把整个阜宁市,甚至周边几个市的拉电工程都包下来,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姜于洪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张诚放下茶杯,看着姜于洪深邃的眼睛:“姜总,我当初就说过,我没什么大野心,只想安安稳稳赚点钱,让跟我出来的兄弟们过上好日子。”
“别把话说得太死。”姜于洪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千四百万的国库券,在你眼里还是小买卖吗?人的胃口,是会变的。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这些同乡考虑考虑。”
张剑豪他们几个听到这话,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看向张诚。
张诚迎着他们的目光,缓缓开口:“他们既然信我,跟了我,我就不能让他们吃亏。路,我会一步一步帮他们铺好。”
“你啊……”姜于洪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随即又笑了起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吃得也差不多了。走吧,我带你去见几个真正的朋友,对你以后有好处。”
他目光扫过张剑豪等人:“你们几个,再吃会儿,账我已经结了。”
张剑豪他们又看向张诚。
张诚微微颔首,也站起身,跟上了已经朝包厢外走去的姜于洪。
看着张诚和姜于洪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李富国才敢小声嘀咕:“钢哥,俺咋觉得……狗哥跟那个姜总说的话,俺一句都听不懂呢?”
张剑豪也是一头雾水,但他可不能在小弟面前露怯,只能狠狠瞪了李富国一眼:“吃你的!那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李富国“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跟桌上的饭菜较劲。
张诚跟着姜于洪走出包厢,穿过喧闹的大堂,心中却在暗自思量。姜于洪今晚带他见的这些人,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向他展示一个更广阔,也更凶险的世界。他这是想把自己彻底拉进他的圈子。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但有一点张诚很清楚,他不可能永远只在阜宁县那一亩三分地打转。
只是,姜于洪接下来要带他见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