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桌上,江余扶着酸痛的腰,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不远处的棺材旁,时降停正蹲在地上,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从散落的骨头堆里拾起一块。
“这是哪个部位的?”他自言自语道,随后拿起旁边的骨骼构造图,开始认真比对拼凑。像是捣乱后的孩童被逼着收拾残局。
用完早餐,江余也没闲着,开始收拾房间。看着满地狼藉的红酒瓶,他的脸不自觉地泛红,短时间内怕是不想再碰酒了。
时光就这样静静流淌。
约莫半小时后,两人都忙完了手头的事。
时降停望着面前拼好的骨架,神色复杂。这时,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背后环抱上来,让他瞳孔猛地一缩,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怎么了?”他轻声问。
“就想看看你。”
时降停转过身来,任由江余打量。
江余低头抓起他的手,摊开掌心。活人温热的手与鬼魂冰冷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在回忆之中,这双手握过屠刀,沾染过无数血液,罪孽缠身。
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在他面前却总是摊开掌心,露出一颗糖果。
那时的江余不知道,这颗糖果的包装纸上,沾染了多少血腥气。
“这糖闻着怪怪的…有股铁锈味。”他曾经这样说过。
当时时降停明显僵住了身子,支吾着说:“可能…过期了吧。”
“啊?”还没等江余再说什么,时降停已经一把夺过糖果,碾碎在地上。
从那以后,每次来见江余,时降停都会仔细洗净双手,换上干净的衣服,努力褪去身上的腐朽气息。
他总是以最整洁的一面出现在江余面前。
然后,再递上一颗崭新的、干净的糖果。
如果说那时的时降停是个刽子手,眼中只有杀戮,那么唯独在江余面前,他会收起所有的暴戾与锋芒。
“看够了吗?”时降停轻声问。
江余却突然将那只冰凉的手揣进心窝,像是要为他取暖般,闷闷地说:“没有。”
时降停的掌心紧贴着江余的胸口,那鲜活的心跳声透过肌肤传来,仿佛要将他空洞的胸膛也震得发疼。
“阿余……”他贴近耳畔,嗓音低哑如叹息,“还剩十六天。果子熟透时,就必须要摘下来了……你怕吗?”
江余突然收紧手指,将他的手攥得生疼:“我什么都不怕了。倒是你……复活的事,有把握吗?”
时降停深深望进他的眼睛,良久,颓然垂首笑了笑:“这个嘛……”
“原本是十成把握,现在……说不准了。”
“怎么会?”江余急切地追问,“是哪里出了问题?需要现在就回山上准备吗?”
“嗯……”时降停偏头望向窗外,阳光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碎成金箔,“你要不要……先回家看看?”
家。
这个字让江余的睫毛轻轻颤抖。如果十六天后真的跟他回山,如果复活仪式成功……自己就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母亲了。
“你的命早就被我预定了,你认了。”时降停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浮光,“可其他人未必认。你母亲……会很想你。阿余,你真的决定认这个命吗?”
两人四目相对。
“你变了。”江余忽然说。
“哪里?”
“以前的你,会嘲笑我的求生欲,会擅自决定我的生死,把我困在你的计划里……”江余轻声说,“可现在,你居然在替我考虑,问我认不认命?”
时降停眼中的笑意渐渐凝固。
“那如果我说……”江余勾起唇角,“我不想死,也不想跟你回山,我要回家陪家人……你会同意吗?”
按照往常,时降停一定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不给他任何回转余地。
可这一次,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时降停淡然一笑:“同意。只要你说。”
江余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诧异地看着对方——是真的变了。那个偏执的、疯狂的时降停,竟然开始尊重他的选择。
这次,却换江余无法说出口了。
时降停指尖挑起江余的下巴,气息近在咫尺,唇瓣几乎相贴。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要将他吞噬,交融的视线里藏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只要你说……”他的嗓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挣扎,“我就放弃复活,不再缠着你。”
“你可以好好生活……再也不会被噩梦困扰,再也不会被我伤害。”
“时间会冲淡一切。”
“一个十年不够,就再来一个十年……无数个十年过去,你总会忘记我。”
“阿余,只要你说……说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放过你,也放过我。”
江余的视线被他牢牢锁住,瞳孔里只能映出他的身影,看不见他背后逐渐溃散的灵光。
时降停捏着他下巴的力道几乎让他发疼,嗓音干涩而艰难:“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江余的眸子颤动几下,睫毛轻抖,像是挣扎,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决意。
然后,他突然开口——
“就不分开。”
话音未落,他猛地吻了上去。
——“唔!”
霎时间,空中飘散的灵光骤然收束,尽数回归时降停体内。他瞳孔骤缩,强烈的欲望如洪流般碾碎最后一丝犹豫,他扣住江余的后脑,近乎凶狠地回吻,唇齿厮磨间溢出一声低笑。
“好阿余……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他嗓音沙哑,带着餍足的愉悦,“这下,我是真不放过你了。”
两人唇舌交缠,呼吸灼热,直到江余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推开他。
“等等!”他喘着气,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我十八岁那年,有几套模拟卷,我明明写完了,第二天交上去却是空白的——是不是你干的?!”
时降停:“……”
他没想到江余的思维能在这时候跳转到这个频道,沉默两秒,坦然承认:“是我。”
那时候,他刚获得一点力量,见江余深夜伏案写作业,心里那股恶劣劲儿上来,趁他睡着,把卷子上的字迹全抹了。
——堂堂一个恶鬼,大半夜不干正事,就蹲在书桌前,擦作业。
而此刻的时降停,竟然毫无悔意。
江余怒火瞬间飙升,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
“你知道高三压力多大吗?!啊?!”他每说一个字就砸一下,“我熬到凌晨三点!你擦我作业?!擦我作业?!”
刚才还旖旎暧昧的气氛瞬间破碎,时降停起初任由他打,直到他突然幽幽开口——
“可是阿余……我没上过高中啊。”
江余的动作猛地顿住。
时降停仰头看他,眼神无辜,甚至带着点委屈:“你忘了吗?我十五岁就死了。”
——啪嗒。
枕头掉在地上。
江余眼眶瞬间红了,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声音闷闷的:“……错了,不打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时降停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果然,还是这么好拿捏。
卖惨,是一个好男人最好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