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犁芎韵》
楔子
彭州的泥土里,藏着汉代的铁光。当考古队员的手铲触到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锄时,锄刃的弧度还留着挖开红土的记忆——两千年前,正是这把锄头,在蜀地的田埂上,刨开了第一簇川芎的根。
不远处的都江堰,花蕊里·灌县川芎产业园里,一架清代的“撞笼”还在转动。竹编的圆筒里,川芎的须根被轻轻撞落,扬起的辛香混着竹屑的清苦,像在诉说从汉代铁犁到清代竹器的传承。这之间,是两千年的光阴:铁农具在红土里写下种植的密码,撞笼在竹声中唱着加工的歌谣,而川芎,始终在蜀地的节气里生长,等着被农具唤醒,被岁月打磨。
上卷
第一回 彭州铁火 锻犁开芎田
彭州的冶铁炉,是汉初蜀郡太守文翁派人砌的。炉膛里的炭火,烧的是龙门山的硬木,通红的铁块在铁匠的锤下,渐渐显出锄刃的弧度。老铁匠赵甲的额头渗着汗,盯着铁块上的纹路:“这铁得掺点岷山的锡,才够硬,挖红土不卷刃。”
那时的川芎,还藏在田埂的杂草里。有个叫陈二的农夫,总抱怨手里的木锄挖不动红土下的芎根——川芎的根须缠着碎石,木锄一挖就断,断口的辛香虽浓,却带不走根里的土腥。他找到赵甲,比划着芎根的模样:“赵师傅,能不能打把带弯的锄?顺着根的弧度挖,才伤不了它。”
赵甲蹲在陈二的田埂上,看了半晌川芎。那根块圆鼓鼓的,像被红土捏过的陶,根须顺着土坡的斜度生长,与旁边蜀椒的根缠在一处。“这草的根,是跟着红土的纹路长的,”他摸出炭笔,在地上画了把锄:“锄刃要弯,像月牙,贴着土面下,才能顺着根挖。”
三天后,陈二拿到了新铁锄。锄刃弯如新月,锄柄裹着蜀地的竹丝,握着不打滑。他试着在芎田一挖,锄刃贴着红土斜切下去,果然没伤着主根,连带着根须上的红土都抖落得干干净净。“这铁锄,比木锄利十倍!”陈二的婆娘凑过来看,根块断面的油点像星星,“你看这芎,没断,辛香更足了。”
消息传到冶铁坊,赵甲又打了把小铁铲,铲头窄窄的,专用来挑出石缝里的芎根。有个在山地种芎的药农,用这铁铲在彭州丹岩下挖了一整天,挖出的芎根个个完整,他叹道:“以前用木铲,三天挖半篓;现在用铁铲,一天挖三篓,还不伤根。”
赵甲的儿子赵乙,后来在铁锄上加了个小铁齿,像梳子的齿,能在挖根时顺便梳掉须根上的土。“这叫‘梳土锄’,”他给陈二演示,“你看,挖出来的芎,不用再拿手搓土了。”陈二看着干干净净的芎根,忽然明白:这铁农具,是懂川芎的——知道它的根怕断,知道它的须爱缠土,才长出了这般贴心的模样。
第二回 红土春耕 铁犁伴芎生
春分的雨,把彭州的红土泡得软软的。陈二扛着赵甲打的铁犁,牵着牛往芎田去。犁铧切开的土垄,像红绸带铺在田里,牛蹄踩过的地方,冒出点点绿——那是去年落在土里的芎籽,被铁犁翻到表层,醒了。
“得顺着地势犁,”陈二的爹老陈蹲在田埂上,烟杆指着远处的岷江,“你看这田,南高北低,犁沟得顺着水走,不然夏天下雨,芎根要烂的。”铁犁在红土里走得稳,铧尖挑起的土块里,还能看见去年芎根留下的空洞,“这是芎的‘气眼’,留着透气,新根才长得壮。”
谷雨前后,该间苗了。陈二用赵乙打的“分苗铲”,铲头薄薄的,像片柳叶,能从密匝匝的芎苗里,轻轻分开多余的幼苗。“每窝留三棵,”老陈数着苗,“多了争肥,少了浪费,这是咱蜀地种芎的规矩。”分苗铲划过的地方,土面平平的,没伤到留下的苗根,“你看这铁铲,比手巧,知道苗根脆,不敢使劲。”
夏至的日头毒,芎叶长得像小扇子。陈二扛着铁锄去薅草,锄刃贴着土面扫过,杂草断了根,芎的茎秆却稳稳地立着——赵甲在锄刃内侧加了个小挡板,能护住芎茎不被锄刃碰伤。“以前用木锄,薅草时总伤苗,”陈二擦着汗,“现在这铁锄,像长了眼睛,专找杂草下手。”
有回邻村的王三借了陈二的铁犁,种出来的芎根比自家的圆。“你这犁铧翻土深三寸,”王三摸着芎根,“我那木犁才翻一寸,根扎不深,长得扁。”陈二笑道:“红土硬,得铁家伙才伺候得动。你看这芎根,长得多像咱蜀地的山,有起伏,有筋骨,都是铁犁翻土翻出来的。”
第三回 秋挖冬藏 铁器护芎魂
霜降的风,吹得芎叶黄了大半。陈二磨亮了铁锄,准备挖芎——这把锄用了三年,锄刃的弧度被红土磨得更顺,像贴在芎根上长的。“挖芎要‘三轻’,”老陈在旁叮嘱,“下锄轻,怕伤根;提锄轻,怕抖掉油;装篓轻,怕压碎纹。”
陈二蹲下身,铁锄贴着芎茎斜切下去,红土簌簌落下,露出圆鼓鼓的根块。他用锄尖轻轻一挑,芎根就离了土,须根上还挂着红土的颗粒。“你看这根,”老陈指着断面,“油点密,纹路顺,没断口,这才是好芎。”要是用木锄,根块难免带伤,断口的辛香会泄掉一半。
挖出来的芎,要先在田里摊开晒。陈二用铁耙把芎根耙得匀匀的,让每块都能晒到太阳。“铁耙齿稀,不会勾破芎皮,”他翻着芎根,“木耙齿密,容易挂住须根,扯破了皮,藏不住香。”晒到半干,芎根的皮发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这是水分收了,辛香却更浓了。
往家运的时候,陈二用铁条编的筐。筐底有缝隙,能漏土,还透气,不像竹筐闷得慌。“去年用竹筐装,到家有一半发了霉,”他拍着铁筐,“这铁家伙,硬邦邦的,却比竹筐懂芎——知道它怕潮,得透气。”
冬藏的时候,陈二用铁锨往窖里铺红土。铁锨铲土又快又匀,铺在芎根上,薄厚刚好。“红土能护着芎的辛香,”老陈往土里掺了把花椒叶,“铁锨不沾土,铺得平,芎根不会压坏。”窖口盖着铁板,能挡雨雪,又透气,“这铁板,是赵甲特意打的,边缘留了缝,给芎留点气口。”
陈二看着窖里的芎根,忽然觉得:这些铁农具,早和川芎长在了一起——铁犁翻土时,带着芎的期待;铁锄薅草时,藏着芎的安心;铁筐装运时,裹着芎的辛香。它们在红土里写下的,不只是耕作的痕迹,更是人与草木的默契。
第四回 冶坊药市 铁器传芎艺
彭州的药市,每月逢五开集。赵甲的冶铁坊就在市集边,炉火烧得旺,旁边摆着新打的铁农具:弯锄、分苗铲、铁耙、铁筐,件件都带着芎田的印记。陈二带着刚挖的芎来卖,总能遇见来买农具的药农。
“赵师傅,给我打把小铁铲,”邻县的药农李五掂着陈二的芎根,“我那地石头多,挖芎总伤根,你看陈二哥的,个个圆滚滚的。”赵甲听他说地里的石头大小,在铁铲上做了记号:“铲头再窄点,能钻进石缝,保准伤不了根。”
药市上,川芎的价钱总比别处高。“彭州的芎,根整、香足,”药铺的掌柜捏着芎根,“用铁农具挖的,就是不一样。”有回一个洛阳来的商人,想买陈二的芎,见他用铁筐装,笑道:“这铁家伙沉得很,不如竹筐轻便。”陈二打开筐盖,让他闻:“你闻这香,浓不浓?竹筐闷,会泄香;铁筐透气,香才保得住。”商人凑近一闻,果然辛香透骨,当即定下十筐。
赵甲的儿子赵乙,跟着陈二去芎田看了几回,回来后给铁锄加了个木柄套。“这样握着手不疼,”他给陈二演示,“挖一天芎,胳膊也不酸。”陈二试了试,果然顺手,“你这孩子,是把芎田的苦记在心里了。”
有个老医者,来看赵甲打农具。他摸着弯锄的弧度,说:“这锄刃的弯,合着芎根的生长角度,挖出来的芎,药性最足。”他给赵甲讲《六十病方》里的记载:“简上说芎配蜀椒治寒痹,得用完整的根才有效。你这铁农具,是在帮芎保药效啊。”
赵甲听了,把医者的话刻在冶坊的墙上:“农具合草木性,方得真味。”后来,他打农具前,总要问药农:“你种的芎,根有多深?田土是沙是黏?”然后才动手,仿佛不是在打铁,是在给川芎量身定做朋友。
陈二的儿子小陈,跟着赵乙学打铁。他打的第一把铁锄,特意在锄刃上刻了个“芎”字。“这样,看见字就想起它是给芎用的,得用心打。”小陈擦着锄上的锈,赵乙笑着点头:“你这孩子,是懂了——铁农具和芎,不是主仆,是伙伴。”
第五回 铁痕留史 芎香漫千年
汉武帝元鼎年间,彭州的冶铁坊越办越大。赵甲的铁农具,不仅在蜀地有名,还顺着岷江运到了巴郡、汉中。药农们说:“彭州的铁锄,挖出来的芎,根是圆的,香是浓的,能多卖三成价。”
有年大旱,红土裂得像龟壳。陈二用赵甲打的铁锨往芎田浇水,铁锨能挖深沟,把水引到根下,别家的芎旱死了一半,他家的却保住了。“这铁锨,能救命啊,”陈二给赵甲送了筐最好的芎,“要不是它,今年的芎就绝收了。”
赵甲把芎根埋在冶坊的墙角,说:“让这铁家伙也沾沾芎的气。”后来,那墙角长出了几株芎苗,叶片边缘的锯齿,竟像极了铁锄的刃。赵乙看着苗,说:“这是芎在谢咱的铁农具呢。”
老陈临终前,让陈二把那把最早的弯锄传给孙子。“这锄上有红土的印,有芎根的痕,”老陈摸着锄柄的包浆,“它知道怎么种出好芎,你得记着。”陈二把铁锄擦得亮,挂在屋檐下,像件传家宝。
多年后,当考古队员在彭州的泥土里挖出这把铁锄时,锄刃的弧度还留着挖开红土的温柔,锄柄的凹槽里,仿佛还握着陈二的手温。旁边的土层里,还能找到芎根的痕迹——圆鼓鼓的,带着被铁锄轻轻托起的记忆。
而在都江堰的古庙里,有块汉代的石碑,刻着“彭州铁,蜀地芎,相辅相成,济世有功”。这十六个字,像句誓言,刻在时光里,等着被千年后的撞笼声唤醒。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