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果氤氲记》(上卷)(1 / 1)

楔子

《吴普本草》载:“芎?,一名香果,味辛,香。”这“香”字,藏着一株草木的灵魂。它不是花香的甜腻,不是木香的沉郁,是带着辛烈的穿透力,能钻透经络,能唤醒心神,能驱散秽浊。上古之时,先民在山林间发现这根茎带香的草木,掐之则辛香扑鼻,佩之则蚊虫远避,煮之则头痛立减,遂呼为“香果”。

从《吴普本草》的竹简到秦汉的药囊,从民间的香囊到医家的处方,这株被称作“香果”的川芎,其香气飘过了两千年。它的根茎褐如檀木,断面油点如星,辛香浓时能漫过整条街巷,淡时能藏于一缕丝线——恰如中医的智慧,既显于庙堂典籍,也隐于市井炊烟。故事始于北魏年间的“香源村”,村后有山名“芎山”,山前有溪名“香溪”,村里的女子多识草木,而“香姑”与香果的缘分,便从她指尖的第一缕辛香开始。

第一回 芎山春深香果生 稚女识香承祖训

香源村的春天,是被芎山的辛香唤醒的。正月刚过,山坳里的川芎便顶破冻土,抽出紫红的芽,到了清明,羽状复叶已铺成一片新绿,晨露落其上,滚作银珠,风过处,辛香顺着香溪飘进村里,连石板路都浸着暖意——那是香果的春信,也是香姑的功课。

香姑那年才八岁,扎着总角,跟着祖母往芎山去。祖母的药篓里垫着麻布,专用来装刚冒头的川芎幼苗。“这苗嫩,香得清,”祖母掐下一片叶,递到香姑鼻尖,“闻仔细了,这是‘香果气’,能通鼻子,能醒脑子。”

香姑深吸一口,辛香像小针扎了下鼻尖,随即化作一股暖流,从喉咙窜到头顶,连日来的春困竟消了大半。“祖母,它好香!比院里的腊梅还冲!”祖母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这香不是闲香,是药香。《吴普本草》说它‘味辛,香’,辛能散,香能透,治头痛最灵。咱香源村的人,祖祖辈辈靠它过日子。”

祖母教她认川芎:“看这叶,羽状复叶,叶背带白绒毛,摸上去涩涩的;看这茎,基部带点紫,像抹了胭脂;挖开表土,根须细如丝,带着土腥味——但等秋天,这根须就会长成圆鼓鼓的根茎,那才是香果的魂。”

香姑蹲在苗边,看蚂蚁顺着茎秆爬,听风拂过叶尖的沙沙声,忽然觉得这株草是活的,那辛香是它在说话。祖母挖苗时总留三分:“春生之时,苗是气脉,挖多了伤根本,秋天就结不出好根茎了。”她还教香姑唱童谣:“芎山草,香飘飘,春采苗,秋采根,辛香香,治头风……”

那年秋天,香姑跟着祖母挖川芎。刚出土的根茎褐中带黄,圆鼓鼓的,像个小拳头,掐开一点,断面冒出乳白的汁,辛香猛地炸开,比春苗浓烈十倍,呛得她打了个喷嚏。祖母用麻布擦去泥土:“这就是香果了,藏了一夏的力气,都在这根茎里。”她把根茎切成片,晒干,装在陶罐里,说:“冬天有人头痛,就用它煮汤,比春苗管用。”

香姑的指尖,从此总带着洗不掉的辛香。她知道,这香气里藏着祖母的话,藏着芎山的风,也藏着《吴普本草》没说尽的故事。

第二回 春瘟头痛扰乡邻 香果初显散风功

十三岁那年春天,香源村遭了春瘟。先是孩童喊头痛,接着大人也倒下了,症状多是“头痛如裂,怕风怕冷,鼻塞流清涕”,喝了生姜汤、薄荷水,只能缓一时,过会儿又痛起来。

村东的二柱哥最严重,抱着头在炕上打滚,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母亲急得直哭:“香姑,你祖母不在了,你给想想办法!”香姑想起祖母的话:“春瘟多是风寒裹湿,生姜太散,薄荷太凉,得用香果,辛能散风寒,温能化湿,香能透到头里去。”

她跑回家,打开祖母留下的陶罐,里面是去年秋收的川芎片,断面的油点已凝成琥珀色,辛香虽淡了些,却更沉郁。她取了五片,又抓了把紫苏叶(散寒)、两段葱白(通阳),放进陶罐。

“香姑,这不是去年挖的‘山疙瘩’吗?真能治头痛?”二柱娘半信半疑。香姑添上香溪水,说:“祖母说,这叫香果,《吴普本草》都记了,‘味辛,香’,能治‘中风入脑头痛’。”水沸后,她用筷子搅了搅,辛香混着紫苏的清香,漫了满屋,二柱的哭声竟小了些。

药汤煮了一炷香,香姑倒出半碗,晾到温热,给二柱灌下去。药汤入喉,二柱“唔”了一声,眉头渐渐舒展。半个时辰后,他说:“头不那么炸了,像有东西把风往外赶……”连喝两日,二柱竟能下地了,见人就说:“是香姑的‘香果汤’救了我!”

香姑又给其他病人调方子:头痛伴恶心的,加陈皮(理气);头痛伴咳嗽的,加杏仁(宣肺);老人头痛的,加少量当归(养血),怕香果辛散伤了正气。她解释:“香果像个勇猛的兵,单打独斗能破阵,但遇到不同的敌,得配不同的帮手——陈皮是军师,帮它理气;当归是后盾,帮它补气血,这叫‘七情配伍’,祖母教的。”

春瘟平息后,村里的老秀才特意来找香姑,翻出家里的《吴普本草》残卷,指着“芎?,一名香果,味辛,香,主中风入脑头痛”,叹道:“你祖母没读过书,却把这药用到了骨子里。书上的字,原是从咱这样的日子里长出来的。”

香姑摸着陶罐里的川芎片,忽然懂了:祖母说的“香果气能透脑子”,就是《吴普本草》说的“主中风入脑头痛”;祖母留三分苗的规矩,就是“春生夏长”的道理。这株草的香,早把医理刻进了香源村的岁月里。

第三回 端午香囊驱百邪 辛香一缕护童稚

端午将至,香溪村的妇人忙着采艾、包粽,香姑却在晒川芎——去年秋收的根茎,切片晒干后,辛香更烈,她要做“香果香囊”。祖母说过:“端午湿气重,五毒出,用香果配艾草、苍术做香囊,能避虫蛇,防时疫。”

她把干川芎捣成粗末,那辛香呛得人打喷嚏,连院子里的鸡都绕着走。“这香太冲了!”邻居阿嫂探头看,“能戴在身上?”香姑笑着加了些薄荷脑(清凉)、丁香(温胃):“加了这些,香就顺了,不呛人,还能醒神。”

她用素布缝了小袋子,每个装三钱香果末,一钱艾草末,半钱苍术末,系上五彩绳,分给村里的孩童。“戴在衣襟上,蚊子不叮,邪魔不近身。”香姑教孩子们:“别沾水,沾水香就跑了;闻着不香了就换,这香是活的,得新鲜才管用。”

村西的小石头,往年端午总被蚊虫咬得满腿包,今年戴了香果香囊,竟一个包都没起,还总凑到香囊前闻:“香姑姐,这香能让我跑得更快!”香姑笑了:“不是跑得更快,是脑子更灵了,《吴普本草》说它‘香’,香能醒神,自然跑得欢。”

有户人家的婴儿,夜里总哭闹,说是“惊着了”,香姑在香囊里加了少量麝香(开窍),挂在摇篮边。那辛香混着奶香,婴儿竟一夜安睡,母亲说:“这香果的香,比摇铃还管用,能让娃的心定下来。”

端午那日,香源村的孩童都戴着五彩香囊,香果的辛香混着艾草的清香,飘在香溪上,像一层看不见的网,护着整个村子。老人们说:“这是咱香源村的‘护身符’,比画符还灵。”

香姑望着芎山,那里的川芎已长得半人高,叶片浓绿,茎秆挺拔。她知道,“夏长”之时,草木的精气往茎秆聚,此时的川芎茎叶,辛香虽不如根茎烈,却更清透,适合煮水当茶,解夏日暑困。她采了些嫩茎叶,晾在屋檐下,想着入夏后给村民当凉茶喝。

夜里,香姑做了个梦,梦见祖母站在芎山,手里拿着香果香囊,笑着说:“香能传远,这香气,会走出香源村的。”

第四回 暑湿郁滞生怪癣 香果煎洗透肌表

入夏后,香溪连日暴雨,低洼处积了水,暑气与湿气缠成一团,村里的人渐渐染上一种怪病:身上长癣,红痒难耐,抓破了流黄水,尤其孩童,腿上、胳膊上满是抓痕,涂了药膏也不见好。

香姑看那癣,红中带紫,边缘清楚,抓后渗水,知道是“暑湿郁于肌表”。祖母说过:“湿邪黏在皮肉里,得用辛香的药透出来,香果最能钻皮肉,配苦参、黄柏,又能燥湿止痒。”

她取来去年的干川芎(香果),与苦参、黄柏一起,放进大陶罐,加了满满一罐香溪水,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熬半个时辰,药汤熬成深褐色,辛香混着苦涩,闻着虽不好受,却带着一股透劲儿。

“这汤能洗好癣?”有妇人怀疑。香姑舀出药汤,晾到温凉,给小石头洗腿:“香果辛香能透肌表,把湿邪引出来;苦参、黄柏苦寒,能杀癣毒,燥湿。一透一杀,才能除根。”

小石头起初怕烫,洗了一会儿,竟说:“不痒了!凉丝丝的,像有小风吹。”连洗三日,他腿上的癣渐渐结痂,红痒全消。其他村民纷纷效仿,用香果汤煎洗,怪癣竟慢慢好了。

香姑又教大家用香果末、滑石粉、枯矾混合,制成“香果散”,涂在患处,既能吸湿,又能止痒。“夏天出汗多,用散剂比膏剂好,不糊得慌。”她说,“香果的香能穿透汗湿,滑石能吸汗,枯矾能收敛,三者配着,比单用药膏周全。”

镇上的药铺掌柜听闻此事,特意来香源村,见香姑用香果治癣,叹道:“我只知这药能治头痛,却不知其香气能透肌表。《吴普本草》说‘香’,原来这香能走皮里肉外!”香姑取来晒干的川芎茎叶:“掌柜的看,这茎叶的香更清,夏天用正好;秋天挖根茎,香更烈,治内里的病更灵。”

掌柜买下许多香果末,带回镇上,配成“香芎散”,专治暑湿疮癣,竟成了药铺的招牌。香姑不收他的钱,只让他多带些医书来——她想知道,《吴普本草》之外,还有多少关于香果的故事。

夏末的芎山,川芎已结出细碎的白花,像撒了层雪,辛香里带着微甜。香姑知道,再过些时日,茎叶会慢慢枯萎,精气全钻进土里,凝成饱满的根茎——那是香果在为“秋收”蓄力,也是在为来年的辛香埋下伏笔。她望着远山,忽然觉得,这株草的香,不仅能护着香源村,或许真能像祖母说的,飘向更远的地方。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