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芬记:楚泽清芬寄素心》上卷(1 / 1)

《芎芬记:楚泽清芬寄素心》

楔子

咸淳九年的暮春,湘水之畔的芷兰村,被一场夜雨洗得透亮。村东头的药圃里,几株川芎长得格外惹眼,茎秆竟有丈许高,像插在地里的碧玉簪,顶端缀着细碎的蓝紫花,风一吹,簌簌落英铺得满地都是,香气清得能穿透雨雾,飘到半里外的湘浦码头。

药圃的主人,是个叫方一夔的读书人。他原在临安府做过小官,见世事纷乱,便卸了官袍,带着一捧川芎种子回到了祖籍芷兰村。此刻,他正披着蓑衣站在药圃边,看着雨滴顺着川芎的叶片往下滑,在根部汇成小小的水洼。手里捏着本翻得卷了角的《离骚》,书页上\"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字句,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

\"先生,这川芎怕是成精了!\"药童阿竹举着油纸伞跑过来,指着最高的那株川芎,\"您看它的花,比去年密了三成,香味闻着都让人骨头轻。\"方一夔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雨珠:\"它不是成精,是通了灵性。你屈原公当年佩兰纫芷,不就是借草木的清芬,明自己的心志吗?这川芎长在楚地,吸了湘水的灵气,自然带着股高洁气。\"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先生用指尖轻触川芎的花瓣。那花瓣沾了雨,凉丝丝的,香气却更烈了,钻进鼻腔,像有股清泉顺着喉咙往下淌,洗得人五脏六腑都透亮。方一夔忽然觉得,这香气里藏着些话,像屈原在汨罗江畔的吟哦,又像无数坚守本心者的低语,在雨雾里轻轻回荡。

上卷

第一回:楚泽畔芎苗秀,丈许茎擎碧霄

芷兰村的夏日,溽热得像口密不透风的瓮。唯有方一夔的药圃,因着那几株高大的川芎,透着股清凉气。这些川芎是他五年前从蜀地带回的种子,寻常川芎不过三尺高,偏这几株像得了湘水的滋养,疯长到一丈有余,茎秆粗得能赶上孩童的手腕,青中带紫,像被湘妃的泪染过。

清晨的露水压弯了川芎的叶片,方一夔带着阿竹给它们修枝。他的动作极轻,剪刀下去,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多余的侧枝便落了地,断口处立刻渗出些清亮的汁液,带着股冲鼻子的辛香。\"这汁液也是好东西,\"他教阿竹,\"抹在蚊虫叮咬的地方,比薄荷油还管用。\"

阿竹蹲在地上捡侧枝,忽然\"呀\"了一声:\"先生,这川芎的茎秆里有纹路!\"方一夔凑过去看,果然见截断的茎秆中心,有细密的同心环,像树木的年轮,又像圈住的一层层香气。\"这是它的骨气,\"方一夔抚摸着茎秆,\"长得再高,也不忘在心里刻下岁月的痕,不像有些人,得意了就忘了本。\"

午后,邻村的绣娘来讨川芎花。她要绣件\"香草美人图\",说方先生家的川芎花颜色最正,香气能染透丝线。方一夔让阿竹采了一大捧,用麻纸包好:\"这花要阴干了用,香气才留得久。你绣的时候若闻着香,就想想屈原公笔下的兰芷,针脚里也能多几分清气。\"

绣娘走后,方一夔坐在药圃边的竹凳上,看着夕阳透过川芎的花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那影晃动着,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凑成了《离骚》里的句子。他忽然明白,为何这川芎能长得如此高大——楚地的水土里,本就浸着香草的魂,而他种下的,不只是种子,更是份对高洁的念想。

第二回:细花如椒缀顶,苗叶堪佩身娇

立秋前后,川芎的花到了最盛时。细碎的蓝紫花攒成穗,远远看去,像谁在绿丛里撒了把碎星子,近看才发现,每朵小花都有四片花瓣,形状竟和蜀地的申椒花有几分相似,只是香气更清,没有椒花的浓烈。

方一夔有个习惯,每日晨起,会采几片刚展开的川芎苗叶,用细麻绳系着,佩在衣襟上。那叶片带着晨露的湿,贴在衣上,凉丝丝的,香气随着走动慢慢散开,能驱走夏日的困乏。阿竹觉得新鲜,也学着佩了片,没过几日就跑来告诉他:\"先生,佩着这苗叶,夜里看书眼睛都不花了,连蚊子都不叮我了!\"

方一夔笑了:\"这就是古人说的'佩兰以辟邪'。不是真有邪祟,是这草木的清气能养人的心性,心定了,杂念就少了,自然觉得神清气爽。\"他指着药圃里的川芎,\"你看它们长得整整齐齐,不蔓不枝,像不像列队的君子?人佩着它们的苗叶,也该学这份端正。\"

村里的孩童们见先生佩着川芎叶,也跟着学,采了苗叶编成小环,戴在手腕上。一时间,芷兰村的田埂上、溪水边,到处都是戴着川芎叶环的孩子,笑声里都带着清芬。有外地来的客商见了,觉得稀奇,问这是什么香草,孩子们便奶声奶气地答:\"是方先生的川芎苗,能当玉佩呢!\"

一日,方一夔去湘浦码头送药。他给码头上的搬运工治风湿,用的就是川芎根泡酒。回来时,见渡口的石碑旁,有个穿素衣的女子在哭泣,说是要去临安寻夫,却盘缠被盗。方一夔取出些碎银,又解下衣襟上的川芎苗叶,递给她:\"带着这个吧,一路香着,心也能安些。\"

女子接过苗叶,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然止住泪:\"这香气像我家后院的兰草,我夫君说,闻到这味儿,就知道是家乡人。\"方一夔望着她登船的背影,见那片川芎叶在船尾的风中轻轻摇,忽然觉得,这苗叶佩在身上,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让他乡遇故知的人,能从香气里找到点慰藉。

第三回:清芬透骨持久,岁深犹带香飘

重阳节前,方一夔把晒干的川芎苗叶收进陶罐。陶罐是他从临安带回的,粗陶质地,带着细密的气孔,最能存住香气。他一层苗叶,一层干荷叶地铺着,封罐时,特意在罐口系了片新鲜的川芎花,说是\"让新香引着旧香走\"。

阿竹不解:\"先生,这苗叶都晒干了,还能有香?\"方一夔笑而不答,只让他三个月后再开罐。到了冬至那天,阿竹忍不住偷偷掀开罐盖,一股清芬\"呼\"地涌出来,差点把他熏个跟头——那香气比新鲜时淡了些,却更醇厚,像窖藏的酒,带着股岁月的沉韵,沾在手上,洗了三次还留着味。

\"怎么样?\"方一夔走进来,手里拿着件半旧的青布衫。那是他去年穿过的,衣襟上还别着川芎苗叶留下的浅绿痕,凑近闻,竟还有淡淡的香。\"这就是川芎的性子,\"他指着衣衫,\"它的香不浮在表面,能钻进纤维里,像刻在骨子里的品性,年月再久也磨不掉。\"

村里的老秀才听闻此事,特地来拜访。他带来一轴自己画的\"香草图\",求方一夔在上面题字。方一夔挥笔写下:\"芎苗佩身,香透三冬;君子修身,气贯长虹。\"老秀才看着字,又闻了闻桌上的川芎干叶,叹道:\"方先生这是把草木活成了文章啊!难怪你的诗里总带着股清气,原是天天被这香熏着。\"

夜里,方一夔坐在灯下看书,案头放着个小瓷碟,碟里盛着些川芎花的干瓣。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花瓣上,像撒了层银粉。他翻开自己的诗集,其中有首《药圃》,写的正是这川芎:\"寸地栽香骨,尺波滋秀苗。佩来身觉润,嗅罢意俱消。\"读着读着,竟觉得那香气从纸页里钻出来,和案头的干花味缠在一起,绕着灯芯打旋。

第四回:湘浦客怀高洁,以芎明志清标

入冬的湘水,水色变得墨绿,像块巨大的碧玉。方一夔常沿着江岸散步,手里拄着根川芎根做的拐杖——那是前年挖出来的老根,质地坚硬,断面的菊花心像幅精致的画,被他打磨得油光锃亮,拄着走时,杖头偶尔蹭到衣襟,能带出缕若有若无的香。

这天,他走到湘浦的屈原祠,见祠前的石桌上,有人用炭笔写了些抱怨时局的话,字迹潦草,透着股怨气。方一夔叹了口气,取来块湿布擦去,又从药篓里取出些川芎苗叶,摆在石桌上,拼成个\"清\"字。

守祠的老道士走出来,抚着胡须笑:\"方先生又在用香草说法了?\"方一夔点头:\"屈原公当年被流放,还不忘佩兰纫芷,不就是怕自己被俗世染了尘吗?这川芎生在楚地,吸的是湘水的清,长得再高,根也扎在土里;香气再浓,也不扰人,不正合了'高洁'二字?\"

老道士指着江面上的渔船:\"你看那些渔人,风里来雨里去,却总在船头插束芦苇,说是'让水神知道自己心净'。你这川芎,不就是读书人的芦苇吗?\"方一夔望着远去的渔船,忽然觉得,那船头的芦苇,药圃的川芎,还有屈原笔下的兰芷,原是一样的——都是人在浊世里,为自己立的一根清标杆。

回到药圃时,天已擦黑。阿竹正举着灯笼等他,灯笼的竹架上,缠着圈川芎藤,蓝紫色的干花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先生,刚才有个从临安来的信使,说朝廷又在召您回去做官。\"阿竹递过封信,\"他见您不在,把信放桌上就走了,还说......说您躲在乡下种药,是浪费才华。\"

方一夔接过信,没拆,径直走到药圃边,将信放在川芎的根部。\"才华若用来助纣为虐,不如种药来得干净。\"他看着那株最高的川芎,在暮色里像个沉默的巨人,\"你看它,不与桃李争春,不与松柏争高,只在这楚泽边,长自己的茎,开自己的花,香自己的香,这才是真风骨。\"

夜风掠过药圃,川芎的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方一夔解下衣襟上的川芎苗叶,放在信上,忽然有了写诗的兴致。他让阿竹取来笔墨,在祠前的石桌上,借着灯笼的光,写下《药圃五咏·其四·川芎》的前四句:\"芎苗高一丈,细花如申椒。不独服芎根,衣佩或采苗。\"写完,他望着墨字在灯光下慢慢干去,心里像被川芎的香浸过,透亮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