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八零三变法(六)(1 / 1)

京郊,蔷薇城堡。

京郊暮色浸染蔷薇城堡时,赢流枫舞与苏灿才回到蔷薇城堡。暮春的晚风卷着蔷薇花香,将二人衣襟上的草叶与槐蔷薇香一并送入主厅。

慕斯里早已端坐在黄花梨客座椅上,茶杯腾起的水雾在他银白胡须间缠绕,倒像是从卷宗里走出来的老顽固。

“下官见过枫舞小姐。” 慕斯里起身行礼时,衣摆带起的微风吹散了茶杯腾起的水雾,烛影在他眉间深纹上晃出细碎的光。

赢流枫舞立时敛去唇角的笑意,呼吸之间已换上第一司议事时的端肃:“让慕长官久候,实乃疏漏。”

苏灿缩着脖子往阴影里躲了躲,却被赢流枫舞眼尾余光扫到。此时,苏灿正在她身后摆出一副忠肝赤胆的走狗模样。

慕斯里昏黄的眼睛中突然爆出一抹精光,完全不似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苏灿缩在赢流枫舞的身后暗自感叹道:“这老头,精贼得很!”

“听闻今日的是裁撤贵族特权?”慕斯里的这话像片薄冰抛进暖池,让赢流枫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苏灿险些笑出声,二人之前还在中央公园里扯草闲聊,此刻却要装模作样唱双簧。他笑盈盈地等着看赢流枫舞准备怎么糊弄眼前严肃的老头。

让苏灿那始料未及的是,赢流枫舞忽然转身,眼尾微挑:“苏长官对改革颇有见地,不妨与慕长官细说。”

猝不及防被点将的苏灿喉结滚动,活像被掐住的大鹅:“啊……”

门外的白晓、钟彪、史蒂夫三人登时来了兴致,满脸兴奋地望着吃瘪的苏灿,甚至连青头都呲着大白牙“嘶昂嘶昂”地叫了起来。

苏灿定了定神,腰背忽然挺直如标枪:“慕长官,枫舞小姐所言,不过四条要旨 ——” 他扳着沾满草渍的手指,竟将军功授爵、三代降等、吏治精简、垦荒定功逐条道来。

“其一,斩断世袭根脉,将爵印收归军功。往后,金瑾领花须用刀锋染就,门阀族徽当以热血铸刻。”

“其二,设三代之限,纵是累世功勋,亦要在孙辈手中褪去荣光 —— 莫让世家成了蛀空梁柱的白蚁窝。”

案头茶盏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慕斯里的眉眼,苏灿却似浑然不觉:“其三,裁撤闲曹冗员。那些终日在衙门里遛鸟斗蛐蛐的‘官爷’,该让他们尝尝垦荒的日头、戍边的风雪!”

最后一根手指缓缓竖起时,苏灿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远东野狐般的狡黠:“其四,将贵族子弟驱往蛮荒之地。谁能在瘴疠横行处开出千顷良田,谁能在戈壁荒滩上竖起炊烟,才配竖起象征荣耀的金瑾花旗帜。”

苏灿一席话惊得赢流枫舞袖中指尖微颤,白晓、钟彪和史蒂夫三人也是面面相觑。苏灿这小白痴居然还能有点政治上的思考?

慕斯里眼中的精光更甚,看向苏灿的眼神满是赞誉:“游浪说你是璞玉,果然不假!”

就在慕斯里抚掌大笑时,厅外传来靴跟叩地的声响。

慕斯里笑道:“我慕世一族,历经五代,皆为单传。下官之子慕云柏,不幸战死于南海,唯留慕云山一子。下官斗胆,欲在枫舞小姐处,为愚孙慕云山谋求一职。”

赢流枫舞抬眼扫过慕云山,只见慕云山笔挺如枪,站在门框里,竟将暮色衬得歪斜。但赢流枫舞没有急着回答慕斯里,而是招手让慕云山进到主厅。

待慕云山走进主厅,赢流枫舞挥手示意侍从退下,然后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慕长官,贵族在军方扎根有多深?”

此话一出,主厅内的烛火似乎都暗淡了几分,映得慕斯里的银须如霜:“如今东魔族、北蛮人、西艾希,三方环伺。贵族子弟早弃了马刀,唯有不得宠的庶子才会投身行伍。”

他看向慕云山,后者腰间佩着的正是其父战死于南海的马刀:“军方的脊梁,终究是寒门子弟在撑,他们始终忠诚于陛下。”

赢流枫舞听罢,指尖敲了敲桌沿,目光扫过苏灿。此刻他正瘫在椅上,靴底蹭着雕花地毯,活像滩从远东滚来的烂泥。

反观慕云山,肩线如刀,目视前方,倒衬得苏灿像个偷穿军装的痞子。

“你给我站起来!” 赢流枫舞突然发作,惊得苏灿蹦起来,慌忙学慕云山的军姿,却把脊梁弯成了张弓。

慕斯里见状轻笑:“唐英这小姑娘怕是光顾着教杀人,忘了教军人仪仗。” 一句话倒让紧绷的气氛松了几分。

大家笑罢,赢流枫舞便问道:“小慕长官现在身居何职?”

慕云山上前一步,军靴踏过青石地面,竟是发出了金鸣之声:“枫舞小姐,下官现居第六司参谋部见习参谋官一职!” 声如洪钟,字字清晰,倒将厅内烛火震得微微摇晃。

赢流枫舞垂眸思忖,海军部向来讲究门第资历,能在第六司谋得见习参谋之位,于世家子弟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起点。

她目光掠过慕云山挺得笔直的脊梁,暗忖这年轻人锋芒内敛,倒比寻常世家子多了几分沉稳。

赢流枫舞指尖摩挲着裙摆上的缠枝莲纹,垂眸沉吟片刻,忽抬眼笑道:“既然在第六司历练参谋实务,不妨也来卫队兼个参谋,两头跑跑,多些阅历。慕长官觉得可好?”

话音未落,慕斯里已抚须颔首,银白长须随着笑意轻颤:“枫舞小姐慧眼,如此安排,正是磨砺小辈的良机!”

事情说定,苏灿便带着慕斯里去营房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二人刚走,赢流枫舞便收敛了笑意:“慕长官,番裁撤贵族特权,究竟有几成胜算?”

慕斯里望着跳动的烛苗,答得干脆:“五分。”

“才五分?” 赢流枫舞眉峰微蹙,广袖下的手指攥紧了丝帕。

慕斯里却展颜轻笑,眼中泛起经年沉淀的睿智:“三分看天时运数,七分系于陛下一念。” 他顿了顿,苍老的嗓音里带着岁月的厚重,“这世上本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能有五分底气,便是可为之局。”

不待她追问,慕斯里已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苏灿消失的方向:“倒是苏灿这小子,看似粗莽,实则心思透亮。远东的风沙没磨平他的棱角,倒养出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他捋须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道,“战乱里滚出来的人,手里攥着的可都是实打实的本事。”

夜色浸透窗棂时,慕斯里起身告辞。

赢流枫舞立在廊下目送他的身影融入月色,军靴踩在青砖上的声响渐渐消散。她回到房中,褪去青色长裙,抱膝蜷坐在床榻上。

窗外蔷薇的香气混着夜风拂过,耳畔又响起那句 “实打实的本事”。

苏灿白日里侃侃而谈的模样,与平日里插科打诨的痞气重叠,竟让她无端想起胡迪山的烽火,在那片焦土上淬炼出的,或许真的是能劈开迷雾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