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八卦焚心·金莲劫(1 / 1)

火焰山的雪落在玄奘肩头时,化作一缕青烟。老和尚蜷缩在岩壁凹陷处,半边焦黑的面孔映着洞外飘摇的灰烬,像是尊被香火熏了千年的泥塑。朱大聪用断成两截的钉耙架起陶罐,罐里煮着从岩缝抠出的地衣,浑黄的汤水表面浮着几点油星——那是他偷偷刮下袈裟金线换来的猪油。

\"真要信那劳什子地图?\"孙小圣的金箍棒斜倚石壁,棒身裂纹里渗出暗金色液体,\"当年俺在八卦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日,三昧真火烧得铜皮铁骨都化了三回。\"他说话时盯着沙小净手腕,那些魔纹已爬上少年脖颈,在喉结处纠缠成锁链形状。

沙小净正用降魔宝杖在岩面刻画路线。杖尖划过之处,焦石竟生出细密冰晶,转眼又被热浪蒸成雾气:\"昨夜我梦见流沙河底有九盏青铜灯,灯芯都是我的头发。\"他突然抬头,眼白里游动着金丝,\"炉中若炼不出金身,便让三昧火洗净这身污血。\"

玄奘的咳嗽声打断对话。老和尚颤巍巍伸出完好的左手,掌心托着颗琉璃舍利,内里封着丝带状的东皇钟碎片:\"三十年前我路过五庄观,镇元子说这舍利可挡一次死劫。\"舍利表面突然裂开细纹,映出洞外景象——原本飘雪的天空不知何时悬满赤色灯笼,每盏灯芯都坐着个闭目诵经的和尚虚影。

朱大聪的钉耙\"当啷\"落地:\"这、这不是金山寺的往生灯吗?\"

话音未落,灯笼齐灭。黑暗中有骨笛声自地脉深处涌来,岩窟四壁渗出粘稠黑血。孙小圣抄起金箍棒捅向洞顶,坍塌的碎石间漏下天光,照见百里外一座青铜丹炉正在云海中沉浮。炉身八面刻满星斗,炉脚三足却是女子柔荑形状,指尖滴落的熔岩在半空凝成\"老君炉\"三个篆字。

去往丹炉的路比预想更诡谲。龟裂的大地不时喷出青色火柱,火中游荡着半透明的影子。有个穿肚兜的孩童虚影拽住朱大聪裤脚,递来颗鲜桃,果子转眼化作骷髅;玄奘的僧鞋被火舌舔过,鞋底经文燃起金焰,烧出\"回头是岸\"四个焦字。

行至一处岩浆潭时,降魔宝杖突然震颤着指向潭心。沙小净还未来得及反应,潭中升起九尊青铜鼎,鼎内烹煮的竟是金山寺众僧的幻象。慧觉长老的头颅在沸水中沉浮,双目化作窟窿:\"孽徒!你累得金山寺千年功德尽毁......\"

\"假的!\"孙小圣一棒击碎铜鼎,鼎片却化作毒蜂群扑向沙小净。千钧一发之际,玄奘掷出佛珠,珠串在空中展开成《楞严咒》卷轴,毒蜂触到经文即燃成火球。老和尚踉跄跪地,呕出的血里混着金色碎屑:\"是心魔劫......越近丹炉,东皇钟的怨气越要乱你禅心......\"

沙小净将降魔宝杖插入心口半寸,以痛楚维持清明。魔纹已蔓延至耳后,在颊侧勾勒出钟形图腾。众人踏过第九个岩浆潭时,老君炉近在咫尺——那炉高逾百丈,炉盖雕着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嵌着颗跳动的心脏。

\"来者止步。\"

脆生生的童音自云端落下。丹炉顶端现出个扎冲天辫的道童,颈间金项圈缀着七个紫金铃。朱大聪的钉耙刚要举起,道童手腕轻抖,铃声化作实质的波纹荡开,竟将钉耙震成齑粉。

孙小圣的火眼金睛眯成细缝:\"太上老君座下的金银童子?怎的堕魔了?\"

\"魔?\"道童歪头轻笑,眼白漆黑如墨,\"三百年前老君化胡为佛,这炉子便成了无主之物。\"他足尖轻点炉身,太极图应声转动,\"要开炉也行,拿金蝉子的舍利来换。\"

玄奘突然推开搀扶的朱大聪,独目望向炉顶翻涌的雷云:\"施主颈间第七个铃铛,刻的可是迦楼罗纹?\"

道童脸色骤变。趁他分神刹那,孙小圣化作金光直扑炉盖,却被阴阳鱼眼中射出的红白双剑逼退。双剑交错处迸发混沌之气,竟在金箍棒上蚀出深痕。

\"这是老君的七星剑!\"孙小圣落地时虎口崩裂,\"你这小妖怎使得动?\"

\"因为炉子里炼着好东西呀。\"道童舔了舔嘴唇,七个紫金铃同时作响。炉盖轰然开启缝隙,涌出的不是热浪,而是无数嘶吼的亡魂。亡魂洪流中,沙小净看见自己的倒影——九重琉璃冕,玄底金纹袍,正是古籍中东皇太一的装束。

玄奘突然盘坐在地,撕开胸前染血的绷带。他心口处赫然有个莲花状伤疤,随着诵经声绽放金光:\"朱居士,取我脊骨。\"

朱大聪的胖脸瞬间惨白:\"师父你......\"

\"快!\"老和尚的呵斥带着雷霆之威,\"金蝉十世转生,脊骨才是真舍利!\"

猪妖颤抖着伸手,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玄奘背后浮现八十一尊佛陀虚影。一根晶莹如玉的脊骨破体而出,所过之处亡魂尽数皈依。道童见状慌忙摇铃,第七个紫金铃却突然炸裂,露出内里半片孔雀翎——正是当年被佛祖降服的孔雀大明王本命羽!

沙小净在混乱中跃上炉顶。降魔宝杖插入太极图阴鱼眼,炉内喷出的三昧真火顺着魔纹攀上身躯。他听见东皇钟碎片在怀中尖啸,听见自己骨骼在火中发出编钟般的清音。道童化作三头六臂的恶相扑来,却被孙小圣一棒扫入火海。

\"师父!\"朱大聪的哀嚎撕心裂肺。玄奘的肉身正在消散,脊骨却悬在炉口结成金色桥梁。老和尚最后的声音混在风雷中:\"进炉......莫忘......观自在......\"

沙小净纵身跃入火海的瞬间,看见朱大聪抱着玄奘的袈裟恸哭,看见孙小圣用金箍棒撑住即将闭合的炉盖,还看见自己左臂魔纹开出莲花——花瓣是佛经,花蕊是钟锤。三昧真火吞没他最后一缕意识前,有冰凉之物落入掌心,竟是道童破碎的紫金铃残片。

炉内没有时间。沙小净的肉身时而化作青烟,时而凝成金身。东皇钟碎片在火中重组又崩解,每次碰撞都震出上古战场的声音。他看见东皇太一被天帝斩落九首,看见老君用八卦炉炼化钟灵,最后看见玄奘在金山寺捡到河漂婴孩——那孩子后背有钟形胎记,啼哭时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观自在菩萨......\"沙小净的喉管已被炼化,佛经自神识深处浮起。炉火突然分出七色,每种颜色里都走出一位他自己:被魔纹吞噬的、修成金身的、化作恶鬼的......七道身影同时开口:\"你究竟是谁?\"

炉外传来闷响。孙小圣的嘶吼穿透炉壁:\"呆子!用九齿钉耙撬开巽位!\"紧接着是朱大聪的咆哮,炉身剧烈震颤,巽位风口透进一线天光。沙小净的神识在这震荡中抓住契机,将紫金铃残片按入心口——铃铛内藏的孔雀明王真焰与三昧火交融,竟在他丹田处凝成朵十二品金莲。

四十九日后的子夜,老君炉突然寂静。炉盖上凝结的露珠化作八条水龙,盘绕炉身叩首九遍。孙小圣的金箍棒已断成三截,朱大聪的双手只剩森森白骨,仍死死抵住炉门。

寅时三刻,第一声钟鸣自炉内传出。百里焦土绽出青草,岩浆潭里升起睡莲。炉盖被金莲顶开的刹那,晨曦恰好刺破云层。走出来的沙小净赤发垂腰,周身浮着八十一颗舍利子组成的星图,左手托着巴掌大的东皇钟,右手降魔宝杖已炼成白玉拂尘。

道童的残魂从炉灰中聚形,跪地献上完整的西天地图:\"主人重铸东皇钟时,我在火中看见了前缘......\"他指向地图边缘的裂痕,\"下一片碎片在女儿国,那里有口照见前世今生的泉眼......\"

沙小净拂尘轻扫,道童便化作青烟没入东皇钟内。转身望去,朱大聪正用牙齿咬着布条给孙小圣包扎,玄奘的袈裟覆盖处,一株嫩芽破土而出,叶脉间隐约可见梵文流转。

火焰山的风依旧滚烫,却裹挟着雪山初融的气息。沙小净抚过东皇钟上新刻的《心经》,钟声荡开时,他腕间魔纹开出的莲花恰好谢了第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