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被他丢在地上,接着又将床单扯下,他喷吐出带有愤怒的鼻子与呼吸,再将折叠床掀翻。床碰到篷布,又被惯性推了回来。他嗷嗷大叫,对着床底就是一脚。折叠床终于老实,它滑向一侧,吱呀呀的动静响起——那是金属与地面互相摩擦产生的噪音,接着,折叠床像倒塌的墙体一般砰然坠地。趴在地上的小男孩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满意地笑了。他转身,重新拾起棍棒。他回头,举起棍子,冲对方的面门狠狠击打过去。
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打碎了。无数碎片如雨般落下,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顿感一凉,接着又是灼热滚烫的疼痛感。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把头顶的吊灯击碎了,那些纷飞的玻璃碎片,还把他给割伤了。额头上流下温热的液体,并遮挡住他的视线。
他摸了一把,看到了血。
短暂的一愣,怒火如岩浆般爆发。他发疯般地狂叫,他再次抡起棍子,誓要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艾德里克——打到断气。
然而小男孩却趁着这间隙,直接飞奔出了帐篷。他追了出去。
黑夜已将世界的覆盖,幽暗晦明的树木,在看不清模样的山谷间摇晃。有风,很大,还很冷。小男孩的身影不见了,他就像被夜晚忽然吞噬了一般。
火气郁结在胸口,脑子被愤怒所占据,他拎着棍子,大声呼啸对方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北风。他先看看左,再看看右,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去。他像动物一般咆哮,他一连喊了好几声。朔风带走这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很快,又将它们带回。
耳内轰鸣不断,心脏狂跳不止,大脑充血,四肢麻木,呼吸困难,他不得不蹲下身子,以缓解身体的不适。
从出生开始,这个世界好像就在和他作对,他的所有愿望、所有需求、所有目的,都不会得到满足。
在福利院中,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小孩,也是获得关心最少的那个孩子,院长对他的评价是——话少,有些笨,发育迟缓,思维照其他孩子慢半拍,可尽管这样,伊尔芙琳还是把他带走了。然后就是安东尼奥对他的欺辱与虐待了。其实进入庄园之前,他曾幻想过能叫他哥哥,但总管告诉他,他不能叫安东尼奥哥哥,他要叫他少爷;他也根本不是伊尔芙琳收养的养子,他只是她花钱买来的,为自己儿子作伴的一只宠物而已。宠物的职责就是让主人开心——总管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能做到吗?孩子,如果你做不到,那我只能将你送回福利院了。他不要回福利院,那里没有人愿意跟他玩,也没有人喜欢他,他不要回去。
可令他根本预料不到的是,安东尼奥是个天生的变态。殴打辱骂都算好的了,有一次,他还差点被他开膛破肚——仅仅是因为某一天,少爷突然对人类的器官产生了兴趣。
不幸与磨难,自此相随。甚至到现在了,安东尼奥已经死去很久了,他还是无法摆脱他的阴影。
当初的伊尔芙琳知道这一切吗?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位号称仙子的女人,其实是不怎么回家的。她很忙,忙得连儿子都没时间照顾。安东尼奥每个月只能见上她一回。也只有在这时候,少爷才会变回乖巧的小孩。但萨尔曼知道,这都是他为了获得母爱而进行的伪装!他根本不乖巧,他也根本不善良!他就是个毫无人性的变态!
青年时代更甚。那时候的伊尔芙琳,已经死了。安东尼奥再也不需要伪装了,他彻底将变态发挥到了极致。
萨尔曼曾经有位深爱的女孩,是庄园中的女仆。她并不出众,但娇弱非常,善良无比。那时候的他,每天都在盼望着与她相遇的时光——哪管是能与她多说一句话也好,哪怕是能逗她开心一下也行。可安东尼奥毁了这一切。他不仅把她撵走了,还让她沦落成了果子。那天,安东尼奥踩着他的头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这些低贱的女人,只认钱,她配不上你的。你看你看,这是她接客的画面呢,你看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呀。萨尔曼的心,碎成了粉末。
然后就是那场长达数年的羞辱了。
安东尼奥的妻子和他,均成了安东尼奥为了延续后代的牺牲品。后来,女人疯了,死了,他则在长达数十年之内,都无法再提起娶妻生子的念头。
接着是儿子。儿子居然娶了个不知羞耻的婊子。他不得不为儿子杀了她。可儿子并不感恩他的付出,并且根本不想认他,就算到死也是。这是他一辈子的痛。
最后是孙子。孙子居然也重蹈了他父亲的覆辙。但这次,萨尔曼却没能救回他……痛上加痛,他早就应该疯了。
老天爷对他不公,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在承受无端的折磨,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论想做什么,都将是事与愿违的。就像这次一样,他明明想保全儿子的财富,可结果却是,被马格努斯那个王八蛋钻了空子。
艾德里克也是,他居然跑了,他居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了。他连一个六岁的小孩子都控制不住,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一阵冷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也突然想起了那些地雷。艾德里克如果乱跑乱撞的话,会被地雷炸死的!这附近布满了陷阱与雷阵!
他慌忙站起身。
他并不在乎艾德里克的性命,而是他死了,那他的一切计划都将付之东流!艾德里克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连忙拨通斯莱德的电话——他需要他们,尽快将艾德里克找出来!
然而当电话接通时,他却突然取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你是老糊涂了吗?你想让他们步入地雷阵的前提是,艾德里克还在你的手中掌控!而你现在的目的是尽快找到他,并确保他的安全!如果你想用斯莱德他们寻找到艾德里克,就必须告诉他们真实的地雷坐标……如果告诉他们真实的坐标,那我针对他们的计划,不就暴露了吗?不行,我不能让他们去找……我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艾德里克跑掉的事……
“大人,怎么了?”斯莱德问。
“没什么,测试下信号正常不正常。”萨尔曼顿了一顿,“有可疑人员或可疑车辆出现吗?”
“暂时没有。”
“提高警惕,对方不一定会从哪边上来。”
“是,大人。”
萨尔曼挂断电话,接着看向眼前的黑暗。他决定自己去找艾德里克。这次,他必须牢牢控制住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打折对方的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