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时,忠勇伯府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宗云站在练武场中央,手中还握着那杆白蜡木枪。
他脸上的笑意也随之一点点褪去,最终凝固成十年如一日的冷漠面具。
\"看来...\"宗云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老天爷终于给了我一个离开的理由。\"
腰间玉佩被拇指反复碾过,\"忠勇传家\"的刻痕早被磨成了浅洼。
管家忠伯拖着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弯腰捡起地上碎裂的破瓷片。
\"少爷方才说?\"老管家头也不抬地问。
宗云喉结滚了滚:\"忠伯,我...\"话到嘴边突然泄了劲,十年积压的酸涩猛地冲上眼眶。
他死死咬住牙关,把呜咽嚼碎了咽回去“对不起了,忠伯,我不想再背负爷爷的忠诚和宗家的荣耀了。\"
话一出口,积蓄多年的泪水终于决堤,
一滴泪水从他脸颊滑下,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宗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啜泣声溢出喉咙——锦衣卫的耳目就在墙外,连哭泣都得小心翼翼。
\"十年了...\"宗云抬起泪眼望向北方,那里有他只在父亲和爷爷书信中读过的战场,
\"我想出去,忠伯。\"
他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哪怕做个马前卒,哪怕只看一眼真正的战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也好过在这金丝笼子里腐烂一辈子。\"
忠伯的动作顿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十年了,少爷您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忠伯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这宅子太小了,连匹马都骑不了,容不下您的心。\"
他将碎片一片片排好,\"老奴记得,少爷七岁第一次握枪时就说要当元帅的先锋。\"
宗云抬手抹去泪水,却又有新的涌出。
他不能哭出声,府外就有锦衣卫的暗哨,声音太大会引来监视。
这十年来,他学会了在沉默中崩溃,在寂静中绝望。
\"我会让宗家蒙羞。\"宗云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祠堂方向。
那里供奉着父辈的牌位,唯独没有爷爷的——老人临终前坚持要守在书房,守着那本永远还不完的债册。
忠伯将最后一片碎瓷放在石桌上,独臂撑着膝盖缓缓直起腰身。老槐树的影子在他佝偻的背上晃动。
\"老元帅若在乎忠名——\"忠伯突然扬起独臂,重重拍在石桌上,\"当年就不会三次抗旨继续出兵了!\"
老人喘着粗气,青筋在太阳穴上跳动,仿佛又变回十年前那个在灵堂上怒指钦差的独臂老兵。
\"他忠的是中原百姓,不是龙椅上那位!\"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
一阵秋风卷过,老槐树的枯叶簌簌落下。
宗云想起小时候,爷爷常在这棵树下教他习武,告诉他宗家儿郎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少爷,你做你想做的吧,\"忠伯走近几步,独臂轻轻搭在宗云肩上,
\"十年了,够久了。少爷您不欠宗家的了...\"
宗云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父亲最后一次离家时坚毅的背影,
爷爷临终前要他\"好好活着\"的嘱托,
朝廷使者宣读他继承爵位圣旨时虚伪的笑容...
还有这十年来,他日复一日望着同一片天空的绝望。
\"燕山伯......\"宗云攥紧枪杆,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敢收我这个烫手山芋?\"
忠伯的嘴角微微上扬:\"会的。能让像赵千户那样人中龙凤为其效力,必定胸怀大志的真英雄。\"
\"但愿吧。\"宗云望向北方的夜空轻声说。
————
暮色笼罩营地,燕山军的篝火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中军大帐内,烛火将几个人影投在帐布上。
\"好啊!你个韩仙!\"一声怒吼突然炸响。
帐内,“胸怀大志的真英雄”张克此刻正揪着韩仙的耳朵。
被揪着耳朵的韩仙疼得龇牙咧嘴,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只能踮着脚减轻疼痛。
\"老子当初让你传令给药师和光耀他们,这就是你传的令?\"
张克抖开一张泛黄公文,正面是正经书单,背面却歪歪扭杵着\"通贼\"二字。
李药师低头摆弄新雕的木偶,戚光耀假装整理护腕,但嘴角的怎么也压不下去。
\"以权谋私是吧?\"张克松开耳朵改戳胸口,\"老子平时太惯着你了!\"
韩仙揉着通红的耳朵:\"兄长明鉴...您不也常借我的书看?\"
李药师的木偶啪嗒落地。戚光耀猛地转身,肩膀剧烈抖动。
张克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张克脸色瞬间阴沉。他偶然发现韩仙的藏书越来越精致,那本《花营锦阵》的插图明显不是市井粗劣版本。
好奇心驱使下,他询问了李药师和戚光耀,这才知道韩仙长期假借传军令之便,让他们在襄阳府帮他搜罗珍本图书。
\"不服?\"张克抄起令箭甩给二人,\"拖出去,十军棍!\"
\"得令!\"两人异口同声,一左一右架住韩仙就往外拖。
韩仙被架着往外拖,哀嚎声渐远:\"我错了!真不敢了!\"
\"下次再借着传军令干私事,我把你丢到劳改营里捡肥皂去!\"张克的声音从帐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帐外,行刑的板凳早已备好。
韩仙被按在凳子上时还在抗议:\"你们还是兄弟吗?居然打我小报告!\"
戚光耀接过军棍,难得话多:\"那是兄长主动问的。再说,我们以为你有授权。\"
\"忍着点,\"
李药师拍拍韩仙的肩膀,语气诚恳,\"明天给你腾出一辆大车,趴着没几天就好了。\"
\"你们俩...啊!\"韩仙的狠话还没说完,第一棍已经落下,化作一声凄厉的惨叫。
巡逻士兵纷纷侧目,又赶紧走开——谁不知道韩老魔记仇又擅赌,分分钟把你军饷装自己口袋里。
十棍打完,韩仙已经疼得说不出话,被两人搀扶着往军帐走。
\"活该,\"戚光耀小声嘀咕,\"让你拿赌债拿捏老子。\"
李药师点头附和:\"上次输给你的那套雕刀,该还我了吧?\"
韩仙气得想骂人,但屁股火辣辣的疼让他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哼哼。
中军帐内,张克听着远处渐渐平息的哀嚎,摇了摇头,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
他翻开韩仙最新\"收藏\"的一本《昭阳趣史》,里面精美的插图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这兔崽子,眼光倒是不错。\"张克小声嘀咕,顺手将书塞进了自己的行囊。
星河低垂,明日大军将继续开拔,再有两日便将回到真定府。
这出闹剧,不过是军营中的一点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