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洞金仙
三仙教突然的全力反攻,让整个东洲的局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早在大自在莲珠菩萨出手斩杀小辈楚夕之时,须弥山就对这一幕有了预料,只是没想过会来得那么急罢了。
东须弥的大和尚们,许久前开始传讯其余两洲的同教弟子。
随着时间流逝,罗汉们以双足丈量山河,菩萨们的莲台纷飞,让澄澈天幕化作了一方无垠的莲池。
他们陆续赶来了东洲。
大劫的顺序本该是先攻破神朝,再立下仙祠佛庙治理难民,这一切都完成以后,才是双方大教弟子各展神通,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仙帝之位。
胜者,便能让自己代表的大教,在从此往后的香火分割上占据更主动的地位。
也算是菩提教和三仙教定下的君子之约。
但现在好似有了不同的变化,甚至连南洲都还未破开,神朝亦未崩塌,但整个过程便突兀的跳到了最后一步。
两教弟子鱼贯汇聚东洲,隐隐有了在这里直接分出高下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妙音菩萨有些坐不住了。
他先前累死累活替同门出头,做那出头鸟,好不容易攒下了声誉,有望越过几位实力高出自己的师兄,完成一统东洲的大业。
按照正常路子发展下去,自己虽被禁足,需要暂避风头,避免过于激怒三仙教,但为菩提教除去楚夕这个大患的功绩却是实实在在的。
只要等到风头过去,自己重新出山,仍旧是同门眼中将那些仙家驱逐出去的带头师兄。
谁曾想三仙教的反扑会来得如此之快。
此刻,妙音菩萨盘膝坐于佛山之巅,看着下方群聚而来的诸多同门,迟疑了一瞬,眼中涌现几分狠厉。
他最近并未离开过东须弥,但是对那太虚真君的事迹也有所耳闻。
所谓同类更了解同类。
那柄七淬的仙剑,再加上这强行出头,力斩一众菩萨罗汉的事迹,都说明了此人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拥有强悍的师门底蕴,但自身有所欠缺,更需要名望的支撑,才不得不去做那出头鸟。
当然,哪怕知晓了对方的外强中干,如非必要,他也并不想对上这样的一位存在。
但是现在……
妙音和尚眼眸微眯,先不说如果表现出退缩之意,会让同门怎么看待自己,他也确实需要一个重新出山的借口,免得让其余两洲来的和尚占据了先机。
“我知道了。”
他缓缓站起身子,转身入了大庙。
庙中,一个枯瘦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面,他眉头生有十孔,连带着双眼,正好形似一朵莲蓬,因此得名莲珠菩萨。
“师父,弟子想要下山。”妙音菩萨掀起衣摆,跪在了老僧面前。
“……”大自在莲珠菩萨睁开了六双对眸,宠溺的看着眼前的小和尚。
师徒犹如父子,他当然知道弟子心中所念,虽说真佛说了,自己这一山暂时不可再动,但看一看山下的教中弟子,这分明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一件七淬灵宝罢了,难不成自己给不起么。
他探出手掌,轻轻摩挲着妙音菩萨的头顶,随即取出了一个紫金钵盂放在了对方手中:“去吧,大可安心,一切有为师看着。”
虽说这七淬的紫金钵盂已是他的护身佛宝,但毕竟是死物罢了,与其留在身边放着,不如交于徒儿,让其再次大放光彩。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出手过重了,在南平府复刻一次先前之事又有何妨。
……
一座座莲台自须弥山中掠出,少说也有三五十之数。
声势恢弘,直叫漫天祥云泛黄。
在最前方的妙音菩萨率领下,数不清的金身罗汉大踏步前行,宛如一头头人形凶兽,地动山摇间,直逼南平府而去。
在三仙教的反攻下,菩提教已经许久没有组织出这么骇人的阵仗。
当佛光重新笼罩南平府的刹那,时值白昼,大日当空,天幕却是陷入了暗沉沉的昏黄。
浓郁的佛云好似那大浪涛涛,翻滚着拍打而来,仿佛整个苍穹都压低了万丈,让人喘不过气来。
厚重的云端,一尊尊顶天立地的菩萨法相逐一显化,轮廓渐渐清晰,诸多巨大的脸庞威严森冷,从天际俯瞰尘世。
这些可怖的巨人将南平府城紧紧围了起来,在它们脚下,全副武装的罗汉们犹如洪流般涌进了城池。
莲台接连落下,其上的菩萨们全都怒目看向了府城中那座大殿。
”……”
反应过来的项鸣几人,脸色骤变,眼眸中皆是涌现浓浓的忌惮之色。
他们想到过菩提教沉寂许久,必然是在谋划着大动作,也知晓这群和尚如果要报复,大概率会挑上风头最。甚的太虚师兄。
但直到看见这漫天的佛云,心中还是不由轻颤了两下。
以多欺少,也要有个限度。
闹出如此大的阵仗,真当三仙教无人?
但先前大好的局势,却成了现在最致命的弱点,由太虚师兄亲手点燃的怒意,让诸多同门杀红了眼,占据了大半个东洲,也导致他们需要镇守道场,分散四地,一时间哪里能够聚拢过来。
“太虚师兄,先走!”
先前得救的女弟子,此刻攥紧长剑,哪怕心跳声震耳欲聋,脸颊紧张到泛起微红,她仍旧立在大殿门口,一副誓死守住这扇大门的姿态。
项鸣等人也不再多言,全都祭出了法宝。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们皆是恢复了大半修为。
“屠戮我众多同门,现在想走?”
菩萨们神情阴沉,脸上掠过狰狞:“如今妙音师兄出山,便是要你们这帮孽畜血债血偿!”
“啧。 ”
就连妙音菩萨都有些意外,他知道同门近日吃了不少亏,但没成想怨气竟然已经浓郁到了这般程度。
若是能消去这些怨气,自己的声望定然会再次暴涨,甚至到无人可以撼动的地步。
念及此处,他瞥了眼手中的紫金钵,重新看向那大殿,漠然道:“两教之争,原是比较你我本领,本意志在救世,奈何你下手如此狠毒,已有妖魔姿态,就休怪我等斩妖伏魔了。”
话音回荡间,几位三仙教弟子脸色阴沉,却并没有与其争辩的意思。
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群秃驴的厚颜无耻。
众目睽睽之下。
一道清瘦身影缓步走出了大殿,面对这昏黄的苍穹,云端中若隐若现的伟岸身影,还有遍地的金身罗汉,身旁仅有三五弟子相伴的他,不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师兄,莫要理睬他们,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眼前的一幕,和楚夕师兄当时何其相似,只不过相较于先前,如今势大的乃是三仙教。
项鸣等人手持法器,欲要护送太虚师兄杀出去,只要避过了今日之祸,自己等人亦可有样学样,掀了这群和尚的大庙。
”……”
沈仪仿若未闻,只是看向了众位菩萨之首。
下一刻,他随意的抽出了无为剑。
清脆的锵然声响起。
无需言语,仅凭这个动作便是彻底激怒了这满天的菩萨。
如此轻蔑狂妄,不由让众人想起了那日对方血洗南平的事情,上千僧众无一活口。
今日若是不折了此人的仙剑,碎了他的道果,菩提教干脆也别再参与什么大劫,直接将四洲拱手让出去算了。
“你跟楚夕挺像的。”
妙音菩萨抬掌压下了同门的愤慨,轻笑一声:“希望你殒命的时候,还能保持这一身的傲骨。”
他的底气除了手中的紫金钵以外,还有临行前师父的许诺。
这位太虚真君越硬气,对自己便越有利。
刹那间,他大手一挥,那紫金钵瞬间落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却是犹如三山五岳同时轰砸而下。
刚刚脱手,整座南平府城便剧烈震荡起来。
几位三仙教弟子还未从对方提及楚夕师兄的暴怒中回过神来,顷刻间便是感觉到了体内道果发出尖锐的哀嚎。
他们曾经见过妙音和尚出手,别说胜过太虚师兄,就连楚夕师兄都能压制对方,哪有现在这般恐怖的威势。
显然,那大自在菩萨又给其添了许多底蕴。
“诸位,报同门血仇,就在眼下。”
妙音菩萨深知这位太虚真君同样受师门看重,底蕴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不愿与对方陷入纠缠,出手的同时便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刹那间,周遭一众菩萨,连带着脚下密密麻麻的罗汉们,全都祭出了金河,一起灌入那枚钵盂当中。
项鸣几人在那佛音之下,只感觉脑胀欲裂,连神魂都有崩碎的迹象。
就在这时,那玄裳身影却是不避不让,轻轻朝前方踏出一步。
刹那间,整座南平府城都是停止了动荡,化作异样的安宁模样。
几个三仙教弟子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惊色,这是上清一脉的神通,即便不靠着那柄无为剑,单凭这式清净界,太虚师兄不仅能在这钵盂下保全性命,更是能一手护住整个府城。
这般修为,恐怕在那臻至九九变化的诸多天骄中,也称得上一声登临绝顶了!
”……”
菩萨们同样注意到了钵盂下落变缓,只是相较于几位三仙教弟子,他们并没有看向沈仪,而是本能的抬眸朝着四周看去。
妙音和尚分明是猜到了什么,稍稍沉吟一瞬,脸上涌现几分果决。
“不留余力!”
他低吼一声,率领一众菩萨,不再有丝毫保留,浑身劫力尽数灌入钵盂当中。
与此同时,一只枯瘦的大手横贯长空而来,伴随着一声冷笑,随意握住了那件钵盂,然后猛地将其倒砸回去。
轰!
妙音和尚猝不及防之下,被那钵盂狠狠砸在了胸口,整个身躯近乎直接裂开,径直从莲台上倒飞出去,只是呼吸间,便筋断骨折,浑身瘫软。
所幸有一只无形大手将其托住,这才免去了直接惨死的结局。
“咯嗤……咯嗤……”
妙音和尚微微抽搐着,他感受到了师父方才替自己卸力的举动,却费解对方为何没有出面。
他努力昂起头朝天上看去,随即瞳孔迅速扩散。
只见昏黄的云端不知何时重新变得清澈起来,一个驾云的老人平静朝自己看来,在他身旁,则是另一个满脸紧张的青年。
而真正让妙音和尚感到胆寒,周遭僧众全都大气不敢出的……
乃是那老人身后接连浮现的祥云。
每一朵白云上面,皆是立着一位道君,直至占据了和尚们的全部视野。
他们仙风道骨,神情淡然。
相较于这些存在,先前菩提教刻意弄出来的所谓大阵仗,竟是显得如此滑稽。
“七十二洞金仙……”
妙音和尚终于知道师父为何不肯露面了,因为自己身前站着的……乃是整个三仙教!
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同时看见这么多赫赫有名的巨擘,甚至连取出嵌在胸骨里的钵盂都不敢,只能战栗着闭上眼睛。
“人老了,一时没收住力。”
玄微子朝着虚无中看去,轻飘飘的笑了一句。
他所看之处没有掀起半分波澜,藏身于其中的那位大自在菩萨,竟是连露面都不敢。
黎衫微微松了口气,朝着下方大殿前的青年看去。
他眼中涌现几分羡慕,却并不嫉妒。
在这般被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教中长辈们居然能恰好赶到,并且正巧看见了这位首徒临危不惧,乃至于出手护住同门的一幕。
这是天大的机缘,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接住的,至少自己未必敢于站出来。
太虚师兄并非形单影只……此刻,他身后站着的乃是所有的三仙教金仙,便是东须弥内除去一品以外的所有大和尚亲至,也得退避三舍!
“嗤。 ”
玄微子懒得再搭理那龟缩起来的秃驴,用余光朝着下方大殿看去。
哪怕徒儿黎衫就在身旁,但看着那尊身形笔挺的玄裳道君,他眼中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羡慕。
灵虚师弟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徒弟。
方才那平静拔剑的一幕,便是展现了三仙教最硬的脊梁。
赤云子沉默不语,只是深深盯着沈仪。
其余众仙也是感慨万千,唯有灵虚子呼吸急促,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这小子不要搞事,虽说今日出了大风头,但万一差了半步,灵虚一脉的前程可就全都葬送了进去。
此刻面对诸多师兄弟投来的艳羡目光,他只能强撑笑意,掩盖了心中的不悦。
“走,去东须弥逛一逛。”
玄微子收回目光,径直看向了东洲的深处。
先是有大和尚为老不尊,出手斩杀了赤云洞的楚夕,如今自己一行人刚刚赶到东洲,便是又看见了这以多欺少的一幕。
今日要是不让那群和尚拿出一个交代,给太虚小辈出口恶气,自己等人岂不是白来一趟。
眼看着一众师叔师伯气势汹汹,欲要兴师问罪的模样,黎衫怔了一下,随即面露古怪的瞥了沈仪一眼。
长辈们……好像对现在东洲局势有一点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