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烧水工(1 / 1)

暮色将尽时,文昭瘫坐在练功房门槛上,掌心还残留着与青石碰撞后的刺痛。铁门开合的吱呀声惊得他抬头,只见佝偻的身影提着铜壶穿过庭院,浑浊的茶汤正从壶嘴汩汩溢出。

“后生仔,练武伤神,得喝点姜茶。”老烧水工将粗陶碗搁在他膝头,布满裂口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我在这儿烧了四十年水,见过太多人被这屋子逼哭。”老人浑浊的眼扫过墙上的拳痕,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

文昭捧起茶碗,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蔓延。茶水混着细小的茶末,像极了父亲在世时煮的味道。老人在他身旁坐下,枯瘦的脊背靠着同样佝偻的门框:“当年你爷爷打完拳,总爱蹲在这儿看月亮。他说月光能照见招式里的破绽。”

铜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人突然伸手按住文昭颤抖的手腕。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却精准地扣住他肘间穴位:“发力太僵,腰腹没活开。”说着抄起墙角的枣木扁担,演示起横扫的要领。扁担破空的呼啸声里,文昭恍惚看见爷爷的残影与老人重叠。

“你眼里有股子狠劲,和你爷爷倒是一模一样。”老人将扁担塞进文昭怀里,木头上经年累月的汗渍沁入掌心,“当年他在这屋里一练就是三天三夜,出来时连路都走不稳,眼里却亮得吓人。”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檐下宿鸟。

文昭望着茶汤里摇晃的月影,突然发现老人补丁摞补丁的裤脚沾着铁砂——正是练功房砖缝里嵌着的那种。“明早寅时,我带你去后山。”老人起身时关节发出咔咔声响,“有些东西,光靠蛮力悟不透。”

夜风掠过墙垣,青砖上的拳痕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文昭握紧扁担,指尖触到某处凹陷,那形状竟与爷爷留在墙面的拳印如出一辙。茶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分不清是茶汤的辛辣,还是眼眶里打转的酸涩。这一夜,他枕着枣木扁担入眠,梦里回荡着两道重叠的拳风,一道如雷霆万钧,一道似薪火初燃。

寅时三刻,文昭被粗粝的拍门声惊醒。推开门,老烧水工已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候在檐下,铜壶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山里潮气重,喝碗热油茶再走。\"老人说着揭开壶盖,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炒米与芝麻的焦香,这是特意为他熬煮的驱寒茶汤。

后山小径布满青苔,老人却走得稳健,不时用竹杖点着路面提醒:\"这处滑,踩石头上。\"行至断崖边,他指着峭壁上参差的岩缝道:\"当年你爷爷就在这儿练壁虎游墙功。\"说罢从怀中掏出布绳,一端系在古松上,另一端塞给文昭,\"试试。\"见文昭抓握不稳,老人默默解开棉袄,用内里的棉絮仔细缠绕绳结,\"这样就不勒手了。\"

日头过午,文昭瘫坐在草地上,掌心磨得血肉模糊。老人变魔术般从褡裢里摸出个油纸包,摊开是新鲜的草药:\"这是我在后山采的金不换,止血生肌最好。\"说着用嘴嚼碎草药,亲自敷在他伤口上,动作轻柔得像给婴孩上药,\"疼就喊出来,憋着伤气。\"

回到武馆,文昭发现自己的衣物已被洗净晾晒。老人蹲在井边搓洗衣服,指节因冷水浸泡泛着青白,见他发愣,笑着摆手:\"别傻站着,去灶房添把柴,给你炖了牛骨汤。\"灶膛里的火苗映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他一边往汤里撒着枸杞,一边絮叨:\"练武耗气血,得多补补。\"

夜里,文昭又在练功房摸索发力技巧。不知何时,老人端着炭盆进来,轻轻放在他脚边:\"当心着凉。\"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暖意驱散了深秋的寒意。老人从怀里掏出本破旧的手抄本,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各种发力示意图:\"这是我年轻时偷偷记的,你爷爷教徒弟的法子,拿去看吧。\"

次日清晨,文昭在井边洗漱,发现水桶里漂着两片姜片。老人拎着刚打的山泉水走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用姜水洗把脸,提气。\"说话间,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烤红薯,掰开时热气裹着蜜香:\"路上吃,别饿着肚子练功。\"

这些细碎的关怀,像冬日里的炭火,慢慢煨暖了文昭的心。他终于明白,老人守着这方灶台四十年,烧的不只是热水,更是一代代武者的希望。每当茶汤翻滚,火光跳跃,他仿佛都能看见老人年轻时站在师父身后,默默记下每个动作、每句教诲的模样——如今,这份温热又通过一瓢茶汤、一把草药,传递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