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我要节制天下兵马(1 / 1)

我要节制天下兵马

无路可走!

耳边只有马匹的喘息声和陈玄礼的哭泣声。

一股无形的窒息感涌来,令李隆基头晕目眩。

少顷,反应过来的李隆基一把将车帘掀开。

龙辇帘下,前方的视野开阔,所有的场景映入眼帘。

那是叛军,他们将自己堵截。

李隆基一眼望向叛军最前方,骑在马上的身影。

黑夜看不真切面容,别人或许没有认出来,但李隆基敢笃定那人就是李七郎。

曾经最信任的人之一,李七郎竟亲自带兵来追击他。

除了痛彻心扉的后悔,只剩下心如死灰的无助。

为什么做错事情,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呢?

他想如太甲一样知错能改,想世人崇敬他。

这一切,终将化为泡影。

同样的,杨玉环也认出月下伟岸的身影,是她心心念念的李七郎。

她清楚李七郎在做什么,李瑄的出现,代表着她的兄弟姐妹会家破人亡。

她的软弱,铸就五杨猖狂跋扈,危害国家和百姓。

翻遍史书,再也未有如五杨一样显赫的家族。

而且杨玉环对李隆基充满同情和感激。

许多危害国家的事情,杨氏为始作俑者,这是她的罪过。

和李隆基不同,她没有质问李七郎的理由,也无颜再见李瑄。

“圣人……”

陈玄礼见李隆基呆坐在龙辇中,老泪纵横。

为了圣人的安全,他面对李七郎的铁骑,不得不停下。

他相信李七郎不会冒天下大不韪杀死圣人。

只要圣人在,有老臣们的支持,有百姓们的信仰,就还会有些微机会。

李隆基统御天下五十载,许多事情早已深入人心。

就像李隆基昨日遇到的乡里百姓一样,得知皇帝受困,将家中为数不多的粗粮取出。

若负嵎顽抗,致使圣人亡于叛军箭矢之下,他陈玄礼就是千古罪人。

“三郎,老奴来护驾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破李隆基与李瑄的凝视。

只见一名背都有些弯曲的黄袍老人,骑着一匹白马,孤零零地出现。

他帽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满头银发,脸上皱纹纵横。

唯有眼神是坚定的。

他就是高力士。

见李隆基的龙辇被叛军截住,身边的随从和驾车的马夫都跑了。

他骑着一匹马,悍不畏死地冲过去。

“放下!”

天策卫见高力士敢“反抗”,就欲抬弓的时候,被李瑄喝止。

他知道这是手无缚鸡之力,连弓都无法拉开的高力士。

在成长的道路上,高力士对李瑄的帮助很多。

虽然高力士也有一些收受贿赂的毛病,但举荐的多是能臣,比盛唐那些横行霸道的宦官强太多。

更何况李瑄父亲李适之的宰相位置,就是高力士举荐。

“力士……”

高力士一直到达龙辇旁停下,李隆基轻喊一声,路遥知马力,这才是他最信任的人,始终不离不弃。

他难过于没有让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高力士,安享晚年。

“李七郎,你扪心自问,圣人待你如何?即便你罢相,圣人依旧为您保留再拜相的希望?”

高力士也认出李瑄,下马对着李瑄斥责道。

李瑄对高力士的斥责置若罔闻,他趁此时机举起手。

他身后一半亲卫翻身下马。

李瑄也从马上跃下。

径直走向李隆基的龙辇。

见月下的身影晃动,李隆基强提勇气,从龙辇上起身,在高力士的搀扶下,来到龙辇的最前沿,直起身子。

微风吹来,明明很轻柔,他却感觉到一股彻骨之寒,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

盔甲之下,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上,似乎有一股执念。

还有明亮的眸,可以与月亮争辉。

以往他看李瑄,有俯视的眼神,李瑄有仰视的神色,他觉得自己的气势高李瑄一头。

就像是凤凰与麻雀一般。

现在说不上谁是凤凰,谁是麻雀!

“臣天水王、尚书右仆射、骠骑大将军、安西北庭节度、经略大使李瑄,拜见圣人,救驾来迟,还望圣人恕罪!”

李瑄走近前后,向李隆基一拜。

李隆基已经免去他的官职、爵位,但他还是以原有的职散勋爵自称。

“拜见圣人!”

未下马、已下马的天策卫,都随着李瑄的话落向李隆基一拜。

“李瑄,朕可曾亏待过你?”

李隆基知道李瑄惺惺作态,他在凌乱之中,恢复一丝尊严,指着李瑄质问道。

这是他做梦都想询问李瑄的话,现在终于能畅快地向李瑄说出。

“承蒙圣人青睐,臣入军以后直接为副将,半年为主将,不足一年为兵马使,两年为副帅,不足两年为正帅,三年兼两帅印,四年携四帅印,五年拜相。这种恩典臣铭记于心!”

李瑄向李隆基一拱手,没有否定这种事实。

更没有强词夺理说他的地位是用功绩换来的。

从一开始,李瑄就是“天策上将”的计划,他曲意迎逢,使一些人称他为“媚上”。

但赫赫武功,文采斐然,堵住悠悠之口,被认为这是李瑄的生存之道。

“朕没有给你荣华富贵吗?”

李隆基又问道。

“封天水王,赏资亿万,荣华富贵,已至极限。”

李瑄面色平淡地回答道。

“你的后代如何?”李隆基再问。

“臣之儿子出生后就有四品官在身,女儿为郡主,尊贵倍至。”李瑄回答。

“李七郎,那你为什么还辜负朕?举兵叛唐?”

李隆基质问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想问道话。

功名富贵,全部给予,这种背叛遗臭万年。

他否定李瑄是救驾而来。

如果河西、陇右之兵可以调动,他也不至于落到这副田地。

天子降尘,这是耻辱!

“臣不曾叛唐,只是想挽救大唐。臣辜负圣人,但不想辜负苍生。”

李瑄义正言辞地回答道。

他被骂只是一时的,只要他践行“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身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在这一世就是辉煌的。

他知道后世的价值观,只要他变革完成,哪怕是极小一部分,他都是永垂不朽的。

人们鄙夷背叛者,是以为这是盛世。

但也不想想李氏的江山也是背叛中得来的。

他不可能因为世人以为的错,而不去做。

安禄山的引子已经爆发。

他不能看天下大残再出手。不能再隔岸观火,收渔翁之利。

他要以最小的代价,结束叛乱。

“你……你说是说朕辜负天下?”

李隆基代入情感,不敢置信,指着李瑄说道。

他虽有过错,五十年来励精图治,不能容忍李瑄一句话就将他全部否定。

那盛世的主旋律,是他弹奏;那诗词的风华,由他提倡。

他继位的前几年有多节俭,他自己最感同身受。

“民间有《神童鸡诗》,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因为圣人喜欢斗鸡,因而斗鸡的贾昌得到宠信……窥一斑而见全豹,类似的民谣数不胜数,但圣人却听不见,只知道听盛唐气象。朝廷之中,杜琎、李岘、赵奉章这种忠臣义士不受重用;反而杨国忠、吉温这样的人能飞扬跋扈。圣人在十年来参加过几次朝政?地方官吏的任免,奸臣可以轻易把持。靠贿赂得到太守、县令的人,能爱戴百姓吗?他们一定会百姓身上得到更多民脂民膏,他们与豪强狼狈为奸,吞并郡县的土地。”

“当天下间都是农奴,百姓再无耕地的时候。便是百姓揭竿而起的时候。那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会将大唐推翻碾碎。”

“圣人不食人间烟火,住在琼楼玉宇间,哪懂得人间的疾苦?”

“天子者,民之表也。当以民为天,而非视自己为天。太宗皇帝都说过,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关中两个多月大雨,圣人不敢登楼看一眼,是怕见到什么?杨国忠强征士兵远赴南诏,咸阳桥上的哭声,圣人可听到?圣人只能闻到朱门中的酒肉香味;听到梨园弟子的奏乐;看贵妃娘娘的《霓裳羽衣舞》……”

李瑄用事实告诉李隆基他为什么会愧对天下。

“这是荒谬的话,危言耸听!”

李隆基矢口否认,他不想面对残酷的现实。

“圣人今至马嵬驿,应该知道臣并非危言。臣敢问圣人,你总说安禄山和臣是你的左膀右臂,但安禄山有什么样的功绩,敢于我相提并论?土护真水的失败,换做任何一个将领,你都会罢免他,可单单没有追究安禄山的过错。河陇、河朔、西域的将士,没有一个心服口服。”

李瑄开始回过来质问李隆基。

“安禄山已是叛贼,不要再提他了。”

李隆基似乎是不想提安禄山,这也是一种遮掩。

一个边帅,在同一个地方任职十五年。

只要安禄山不蠢,范阳城门口的一条狗,都会姓安。

不患寡而患不均。

安禄山未成为范阳节度使前,他的功绩只能算一般,而且不久前因轻敌冒进全军覆没,然而安禄山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还屡屡得到升迁。

这是将士们心里不平衡的地方。

“杨国忠弄权,祸乱天下,残害忠良,无容人之量,致使阴阳失衡,满朝的无能庸才。我本调走张虔驼,化解阁罗凤与大唐的矛盾。但杨国忠拜相的时候,两次远征南诏,使数以万计的大唐儿郎旷野捐躯,那杨国忠谎报得胜,圣人的心底难道没有一点底吗?”

“无数家庭妻离子散,这是杨国忠的责任,还是圣人的责任?”

李瑄再次向李隆基说道,语气深沉,富有磁性。

即便李隆基站在龙辇上,李瑄也昂首挺胸平视。

他明白李隆基心中是畏惧的,只是不想承担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大唐由盛转衰,李隆基是毫无疑问的,令人“代圣人宣读”。

但这样是下策!

看李瑄严厉且发狠,李隆基十分错愕。

他不再站着,而是缓缓蹲在龙辇的边缘。

他腿软了,心虚了。

这是他曾经作为九五至尊的语气,生杀予夺,决定天下苍生的命运。

现在却在李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是啊!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了。

他只是为了苟延残喘的活着,站得那么高,又有什么用?

最后,李隆基直接瘫坐在车上,幸亏高力士扶着,才没有掉下去。

“李七郎,你腰间携带的是诸葛亮剑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就不能向诸葛亮学一学吗?”

陈玄礼看李瑄咄咄相逼,忍不住指责道。

“我本就是在效仿诸葛亮故事,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李瑄向陈玄礼回答道。

“你这已经是篡逆,诸葛亮可未行篡逆之事?”

陈玄礼直言不讳。

一个小宗之人,万里叛变,挟持皇帝,想自封秦王、天策上将、尚书令,节制天下兵马,这绝对是篡逆。

“诸葛亮求兴复汉室,我求变革大唐。自三皇五帝传承至今,哪有不灭的朝代,气数已尽,就会被别姓取代。现在大唐有被取代的风险,自然和诸葛亮时期不一样。”

李瑄言辞凛凛地说道。

不要想用这个时代道德和大义去压制他。

即便他现在屠戮李隆基一族,多年后也会有大儒为他辩经。

更何况他比任何一个言道德者,更有道德。

这是李瑄不喜欢经世大儒,而喜欢“行道之儒”的原因。

“我只是看到一个不忠心的臣子。”

陈玄礼受不得李隆基如此,他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李瑄想杀,就让他血溅在此,不负他一世的忠名。

“陈将军真以为自己比我更忠心吗?”

李瑄反问陈玄礼。

他佩服忠心的人,但有的时候总是很矛盾。

“那还用说!”

陈玄礼嗤笑一声,他觉得李瑄在开玩笑。

“你只是忠于皇帝一人,而非为国家忠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维护皇帝的利益。”

“而我忠于社稷,你们骂我叛贼也好,骂我奸佞也罢。但我会做好我自己的事情,缔造真正的太平。”

李瑄向陈玄礼郑重说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个时代人人都听过这句话,但没有几个人能读懂这句话。

李瑄一直强调忠于社稷,让世人对社稷的看重,大于君王。

从而形成自然而然的变革,哪怕李瑄死去,变革一直持续。

真正的变革是永无止境的,而不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

所谓变法成功,天下安定,是自己欺骗自己。

为一部分人争取利益,就会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

而既得利益者,往往又滋生矛盾。

人心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

到一定程度上,吃饱穿暖,连最低要求都算不上。

甚至顿顿吃肉,也满足不了欲望的膨胀。

“今天已晚,圣人先在马嵬驿休息。请圣人好好想想,我希望回到长安之前,圣人能给我答复。”

李瑄没有再与陈玄礼谈论下去,他看着颓废的李隆基,说出自己的底线。

李隆基呆呆的,未应答李瑄。

他试图去质问李瑄,但没有从李瑄口中得到答案。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了解李瑄,把李瑄简简单单地定义为夺取他权力的“叛贼”。

“陈将军,请你离开圣人,让圣人好好休息。”

李瑄下令陈玄礼远离李隆基,然后两名亲卫出现,就欲将陈玄礼带走。

陈玄礼掌握禁军许久,虽然现在禁军已经崩溃,但他依旧有巨大的威望。

在李瑄眼中,陈玄礼能力平平,只是得到李隆基的信任,得以成为特殊的存在。

如果陈玄礼严加管理禁军,也不会使禁军如此不堪一击。

正是因为陈玄礼松弛管理,让许多禁军将领富贵,非常信赖他。

“圣人保重!”

陈玄礼为不让李隆基难做,只能在天策卫的“护卫”下离开。

“七郎,请让我侍奉圣人。”

高力士以为李瑄还会让他和李隆基分开,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天不见李隆基,就无法安睡。

李瑄明显是夺权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调走李隆基身边的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