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挨打,等着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不是她的作风。
既然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悬在头顶,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先下手为强。
于是,那个用香送皇帝归西的计划,便在她冷静而决绝的思虑中成形了。
元婉如掐指算了算日子,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算算时间……皇上那里,应该快有动静了吧?陈正宣不会起疑吧?”
这件事,最容易暴露他们的一环,就是陈正宣手上的药方。
其他的地方,与他们并无关系。
陆江年握住她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语气是十足的笃定:“放心,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没留半点把柄。”
“事发之后,就算宫里的人起疑,找到陈正宣头上,”
他眼神锐利,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静,“也绝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和陈正宣打交道不是第一回了。
当初他既然敢从陈正宣手上买粮草,就表明他对这个人,已经研究得非常透彻了。
陈正宣是一个典型的商人思维,喜欢猎奇,喜欢古方奇药,因为他需要给宫里的昭华夫人源源不断进贡。
元婉如写出来的那张古方,陈正宣绝对不会放过的,他也一定会制香送给昭华夫人。
方子是陆江年精心设计,通过一个看似毫不相干、却又绝对能引起陈正宣注意的“有心人”,极其自然地送到他眼前的。
何况那方子本身,白纸黑字,经得起任何推敲,确确实实是张难得的好方子,养身健体,毫无错处。
问题,出在龙涎香上。
这神来之笔,是元婉如的功劳。
她心思何等敏锐,那次进宫,她在宫里不过待了短短几个时辰,就留意到那无处不在的、属于龙涎香的独特沉郁气息。
之后,她和陆江年一印证,果然,皇帝对此香极其偏爱,几乎是日日熏点。
于是,一个大胆又精妙的计划便在她脑中成型——利用这御用的龙涎香做引子。
元婉如配制出来的“凝魄香”,单独点用,清心宁神,对身体只有益处,绝无害处。
可一旦和皇帝惯用的龙涎香混在一起,那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两种香气交融,会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精神头十足,浑身是劲,连带着情欲也容易被撩拨起来,更容易动情行事。
有点类似于鸦片对人的麻醉。
这种表面上的“龙精虎猛”,实则是在无声无息地透支着身体的根本元气。
更厉害的是,这种缓慢的侵蚀,在脉象上极其隐蔽,等哪天太医终于能号出问题来,那人的身体,早已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大树,虚到了极点,回天乏术了。
这计划看似简单,实则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错。
那张“古方”是敲门砖,必须让陈正宣心甘情愿地献上去,才能让“凝魄香”名正言顺地进入皇帝的日常。
这整个局,每一个环节的铺排,都是陆江年亲手操持,确保万无一失。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陆江年深知其中的分量。
他看着太子如今急得跳脚的样子,心里不是没有波澜。
但他更清楚:权力是会改变人的。
今日的盟友,难保不是明日需要灭口的隐患。
所以,哪怕太子那边火烧眉毛,催得再急,关于这桩要命的秘密,陆江年也只会让它烂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会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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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大丰镇还沉浸在晨雾与睡意中。
陆江年便已利落地退掉了租住的小院钥匙,付清了最后一点零碎账目。
除了那个药箱,他和元婉如什么也没带走。
来时轻装简行,去时亦是两袖清风。
小小的院落很快恢复了他们到来之前的空寂,仿佛那一个多月的烟火气息和药草清香,都只是镇民们的一场短暂好梦。
元婉如虽然只在镇上待了一个多月,但“江大夫”的名声却已悄然传开。
街坊邻居都知道,镇上新来了位年轻的女大夫,不仅模样生得极好,医术更是了得,尤其难得的是,诊金收得极低,遇上实在困难的,几枚鸡蛋、一把青菜也能抵数。
不少被头疼脑热、陈年旧疾困扰的人家,心里都记挂着这位和气又本事大的江大夫。
于是,没过两天,便有人提着自家攒下的鸡蛋,或是扶着家中久病的老人,寻到了那熟悉的小院门口。
“江大夫?江大夫在家吗?”
叩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等了半晌,无人应答。邻居被惊动,探出头来:“找江大夫啊?已经走了,不知道去哪里啦!”
“走了?”
来人一脸错愕,“这……这怎么就走了?也没跟大伙儿说一声啊!”
“可不嘛,悄没声儿的,跟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就不见影了。”
邻居也感叹着。
风过无痕。
江大夫来了,又走了,留下一些被缓解的病痛和几声真诚的念叨,了无痕迹。
只有那些曾被她妙手解除病痛的人,心里还留着一点温暖的念想和淡淡的失落。
而此时的陆江年与元婉如,早已踏上了归途。
忠勇侯府。
庭院深深,楼阁依旧,日子仿佛按着固有的节奏流淌,看不出什么波澜。
陆江年和元婉如回到府里,并未惊动太多人。
他们先悄无声息地回了聆水居,利落地换下了那两位替他们遮掩行踪的心腹,梳洗掉一路风尘,换了身家常衣裳,这才神色如常地前往望春堂给汪敏请安。
府里知道他们夫妇前阵子“不在家”的,也就汪敏一人。
如今陆老夫人被送回了老家“养老”,府里没了这个最爱生事的,汪敏这位侯夫人的话,自然更有分量,没人敢明着违逆。
汪敏早早就下了严令:世子陆江年因卸去官职一事,心绪欠佳,需在聆水居静养。
阖府上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琐事前去打扰。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聆水居隔绝开来,也掩盖了他们离京的真相。
望春堂内,汪敏端坐主位,看着并肩走进来的儿子儿媳。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仔细逡巡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陆江年的肤色比离家时深了些,透着股山野阳光的气息,元婉如眉宇间也带着未散的轻松笑意,两人并肩而立,那股子由内而外的舒展劲儿,是装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