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快让开!”声浪裹挟着风雨撞开房门,阿彻半架着贺太医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贺太医灰色衣服下摆糊满泥浆,他胡乱抹了把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渍,便被阿彻拽着手肘往前带,踉跄两步险些扑倒在床榻前。
贺太医顾不上整理衣冠,枯瘦的手指瞬间搭上董婉腕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脉门,喉结上下滚动。
须臾,他猛地扯开随身药箱,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指尖如蝶翼般轻盈点过穴位,转眼已有九根银针没入肌肤。
“取艾草!”他头也不抬地喝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瓦片。
恰在此时,杜院使踏碎雨帘的脚步声终于响起。这位银发老者肩头的蓑衣还在往下淌水,却在望见宋怀谦发红的眼眶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让开。”杜院使拂开青岚欲搀扶的手,径直走向床榻。
床榻上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忽高忽低的声响如同被割裂的帛布。禾穗盯着帐幔后扭曲的人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中谷仓里垂死田鼠的呜咽与眼前的声音重叠,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连带着垂落的裙裾都在不受控地颤抖。
宋怀谦死死攥拳,指节泛白如冬日的枯枝。当杜院使终于直起身时,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发冠歪斜,额前碎发沾着冷汗贴在苍白的脸上:“如何?”
杜院使抚过胡须,霜色爬上眼角的皱纹。他的目光扫过贺太医紧锁的眉头,又落在床榻上洇开的冷汗,终于沉声道:“世子,世子妃本就先天体寒,这些年虽精心调养,可根基未稳,终究不是怀胎的好时机。如今她既受寒邪侵体,又因思虑过重积郁成疾......便是此番能熬过这一劫,往后怕是也难再承子嗣了。”
宋怀谦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雕花木屏风,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猩红的眼眶里翻涌着血丝,他喉间溢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伸手死死揪住杜院使的袖口:“杜院使,贺太医,还请您们救她,只要能让她活下来......”
“世子宽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贺太医说完,与杜院使对视一眼,二人立即低声商讨起救治方案。
屋内气氛凝重如铅,贺太医与杜院使的低语声交织着药罐里咕嘟冒泡的声响。
毫无预兆地,董婉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喉间溢出含混不清的呜咽。暗红的血迹顺着床褥缓缓蔓延。
“快取银针!”杜院使一声大喝,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医女慌乱地从药箱里抓出三寸长针,烛火映照下,银针泛着冷冽的光泽。
杜院使手腕翻转,银针如流星般精准刺入董婉的关元、气海等穴位,每一针落下,都带起细小血珠。医女则颤抖着双手,从药箱中翻出止血药材,匆匆塞进铜盆点燃。浓烟裹挟着苦涩的药香在屋内弥漫开来,呛得人眼眶发酸。
杜院使额角青筋暴起,额前的白发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脸上。“压住三阴交!”他朝医女大喊,自己的手却一刻不停,不断变换着银针的角度,试图寻到最佳的施针点。
熬好的参汤被强行灌进董婉口中,杜院使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泛紫的唇色,声音里满是忧虑:“血崩不止,若子时前不能止血,只怕......”
宋怀谦踉跄着扑到床前,紧紧攥住董婉的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恳求,“婉婉,你向来坚韧,岂会被这区区病症打倒!”
阿彻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宋怀谦挥开。他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望着床榻上虚弱的人影,心如刀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言的痛楚。
屋内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忽强忽弱的光影映着满室人悲戚的面容,更添几分凄凉。
董婉缓缓睁开双眼,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宋怀谦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婉婉,我在,我在......”董婉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可终究抵不过虚弱,在半空无力地垂下。
贺太医与杜院使快步上前重新诊脉。杜院使抚须良久,神情凝重,沉声道:“暂时稳住了,但元气大伤,往后需得日日精心调养。只是......”他看向宋怀谦,眼中满是惋惜与不忍,“世子妃本就体弱,再加上此番损耗,怕是......”
宋怀谦将董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气坚定而温柔:“只要她活着,哪怕终身无嗣,我亦无悔。”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烛火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帐幔之上。
杜院使望着两人,喉头滚动了几下,转脸向一旁侍立的青岚絮絮交代起后续保养注意事项,贺太医补充道:“这安神膏方按时服用,切忌思虑劳神。”言罢,二人匆匆留下药方,踏入仍在淅沥的雨幕中。
自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后,董婉便陷入了漫长的调养期。长风院上下如临大敌,每日里汤药不断。
端王妃差遣康嬷嬷前来,接过府上对牌时,只留下一句“好好休养”,便再无多余言语。康嬷嬷离去后,屋内烛火摇曳,董婉苍白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烛影里若隐若现。
青岚捧着新煎的汤药进来时,正撞见宋怀谦轻声劝慰:“往后府中采买、月例支用,都由母亲亲自掌管。省得婉婉再为这些琐事烦心。”他伸手接过药碗,又转头叮嘱青岚:“告诉厨房,明日起将桂圆粥换成山药茯苓糕,太医说甜食易生痰,不利于调养。”
董婉垂眸望着青瓷药碗里翻涌的热气,宋怀谦的话音落了许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浸透冷水的绸缎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察觉的涩意。
“有劳敬之费心。”她勉强扯出个笑,却在抬头时被对方眼底未褪的血丝刺得鼻尖发酸。
青岚识趣地退了出去,木门轻阖的声响里,董婉突然将药碗推到一边,垂落的发丝遮住了泛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