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踢开骰子,转身下楼,此刻校场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哈欠声。
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忽然加快脚步,卯时三刻的点卯,若是连千户都迟到,底下的人怕是要把卫所翻上天。
校场的青石板上结着薄霜,二十几个兵丁稀稀拉拉站在旗杆下,有人捧着茶盏,有人蹲在地上系鞋带,见他进来,才懒洋洋地直起身子。
叶璟扫过队列,发现竟有半数人没穿飞鱼服,更有甚者,腰带上挂着的不是佩刀,而是酒葫芦。
“都聋了?”
他站到点卯台前,声音像冰碴子般砸下来,
“昨夜值夜的人呢?给我滚出来!”
人群中挤出个满脸胡茬的汉子,衣襟上还沾着草屑:
“大人,小的们昨夜巡查西直门,回来时天都快亮了……”
“巡查?”
叶璟冷笑,“我看你们是巡查了哪家酒肆吧?”
他抽出腰间的令旗,“今日卯时未到者,每人三十军棍;穿错官服者,去浣衣局洗一个月甲胄!”
队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却没人敢动弹。
叶璟盯着排头那个挂酒葫芦的兵丁,忽然伸手扯下他腰间的葫芦,摔在地上。
“大人!那是贡品啊,我爹都没有拿出多少……”
兵丁急得跺脚,话未说完就被叶璟反手抽了一耳光。
“贡品?”
叶璟擦了擦指尖的酒液,“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也配喝?也能拿出来?”
他转头看向众人,“从今日起,卫所上下禁酒禁赌,再让我看见谁偷摸耍钱喝酒,直接扔去诏狱喂老鼠!”
话音未落,校场东侧忽然传来马蹄声。
五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闯入校场,为首者穿着北镇抚司的玄色官服,怀里抱着只雪白的猫儿,鞍边挂着的金酒壶晃得人眼晕。
“这不是叶千户吗?”
那人勒住马缰,猫儿伸着爪子去抓令旗,
“怎么,点个卯也这么大脾气?瞧瞧你手底下这些人,哪有咱们北镇抚司的弟兄精神?”
叶璟认出这人是北镇抚司的钱百户,上个月刚在东厂的宴会上见过。他盯着那只猫儿,想起李瑶熙的雪团儿,语气却冷得刺骨:
“钱百户这是来砸场子的?”
“哪儿的话!”
钱百户笑着抛起猫儿,“路过而已——不过叶千户,你这卫所的防务图,什么时候送一份去北镇抚司?咱们也好‘协同办案’嘛。”
叶璟指尖摩挲着令旗边缘,想起昨夜在张仁多屋里看见的《京畿卫戍图》。
钱百户的猫儿忽然跳上点卯台,爪子踩在他刚写好的花名册上,。
“滚!”叶璟抬手拍向猫屁股,猫儿尖叫着窜进钱百户怀里。
“叶千户这是何意?”
钱百户脸色一沉,“你别忘了,北镇抚司才是锦衣卫的正经衙门,你们北京卫所不过是拿来装样子的”
“所以你只是也要说装样子啊?”
叶璟忽然逼近,绣春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钱百户后退半步,
“在我这儿撒野,先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
校场里鸦雀无声,只有北风卷着旗杆上的“卫”字旗猎猎作响。
钱百户的猫儿吓得蜷缩成一团,他咬咬牙,拨转马头:
“叶璟,你给我等着!”
马蹄声渐远后,叶璟转身看向呆立的兵丁:
“都看什么?”他拾起花名册,“接着点卯!下一个,王大狗!”
“到!”
方才赌钱的王百户小跑着站定,额头的血痕还没来得及擦。
叶璟盯着他额角的伤,随后伸手拍了拍王百户的肩膀,再有下回就给我滚出北京千户卫所。
王百户愣了愣,慌忙低头:“谢大人……”
点卯完毕时,太阳已爬上屋檐。
叶璟重新调教了校场的这些烂兵,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有些账,得趁着这把火烧起来前,好好算算了。
叶璟坐在值房的太师椅上,指尖敲着案头的红皮账册,账册边缘的“漕帮密信”四字被他磨得发毛。
他忽然想起老陈在诏狱说的话:“上个月销的那三具尸体……”
“先查贪污。”
他喃喃自语,指尖停在账册里“月例三百两”的记录上——这是原千户收东厂的银子,底下的狱卒跟着喝汤。如今他成了千户,这汤还能不能喝?
刚打定主意,亲卫忽然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油纸包:
“大人,这是侯府送来的栗子糕,鸢尾说您没吃早饭……”
叶璟望着油纸包上的桂花纹,咬了口栗子糕,甜腻在舌尖化开,
“冤假错案可以缓缓,但这银子的账,得先算清楚。”
可还记得自己刘三刀,刘嫂嫂的钱还没准备好
他起身走向诏狱,绣春刀在腰间发出轻响。
路过文房时,周经历正缩在墙角发抖,见他过来,慌忙把一本蓝皮账册塞进柜子。那是卫所的采买账,他今早刚查过,布料采购价整整高出市价三成。
“周经历,”
叶璟靠在门框上,“听说你女儿下个月出阁?”
周经历的手抖得更厉害:“大、大人……”
“别紧张。”
叶璟笑着走进屋,
“我就是想问问,你给女儿准备的十里红妆,是不是用卫所的公账买的?”
话音未落,周经历“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砖上:“大人饶命!小的只是……只是拿了点零头……”
“零头?”叶璟扫过柜子里露出的绸缎边角,“城西聚贤布行的掌柜是你小舅子吧?你抬高进货价,他再把差价返给你——好手段啊。”
周经历脸色惨白,忽然从怀里掏出张银票:“这是小的攒的五百两,求大人给条活路……”
叶璟盯着那张银票,想起嫂嫂推回来的红封。他忽然抽出绣春刀,刀刃抵在周经历喉头:“活路?你贪的银子够买多少条人命?”
“大人!”周经历尿湿了裤子,“小的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我伺候过三任千户的份上……”
“三任千户?”叶璟挑眉,“那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他收刀入鞘,“明日去北镇抚司自首,把你知道的东厂暗桩全吐出来——不然,我就把你塞进装漕帮尸体的木箱里。”
从诏狱出来时,日头已西斜。叶璟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想起兄长从前说“斩草要除根”。他转身走向卫所马厩,翻身上马——清扫宦官的活儿,得找个更合适的时机,但此刻,他更想先去城西聚贤布行,会会那位“小舅子”掌柜。
马蹄踏过西市的青石板,街边的绸缎庄幌子“哗哗”作响。叶璟勒住马缰,望着聚贤布行门口挂着的“新货上架”红灯笼,忽然笑了——这京城的贪墨之风,就像这灯笼上的金粉,看着光鲜,轻轻一掸,就是满手脏污。
“大人,您要进去吗?”亲卫低声问。
叶璟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怀里的栗子糕——还剩半块,甜得发苦。他抬头望向布行二楼的雕花窗,想象着掌柜看见他绣春刀时的脸色,忽然觉得这苦味儿里,竟透出几分畅快。
“进去。”他甩鞭下马,“顺便让人去侯府传话,就说我今晚不回去用饭了——让大少奶奶别等。”
亲卫领命而去,叶璟踩着布行的木楼梯上楼,靴底碾过楼梯间的绸缎碎屑,像碾过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二楼雅间里传来算盘声,他推门而入,看见掌柜的正对着账本笑,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嫂嫂提到的“王掌柜”。
“你是……”掌柜的抬头,笑容凝固在脸上。
叶璟反手闩上门,从袖中抖出周经历的供状:“听说你这儿的货又好又便宜?”他逼近半步,绣春刀出鞘三寸,“巧了,我今天……想谈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