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信任(1 / 1)

回忆往事,冯老太怨气冲天:“李瑛本是皇帝次子,因母宠而立为太子。其母赵丽妃出身乐伎世家,善歌舞得皇帝宠幸。太子没有显赫的母族帮助,但他宽厚仁慈,勤勉敬业,以宋璟为首的朝廷重臣都支持他,其稳坐太子之位已有二十多年。”

“这期间,皇帝宠妃武惠妃的儿子寿王长大成人。皇帝爱屋及乌,对寿王的宠爱超过其他子女。武惠妃蠢蠢欲动,想把儿子推上太子之位。奸相李林甫看出她的心思,主动跟她勾结,表态愿意支持寿王。武惠妃得到重臣支持,遂频频给皇帝吹枕边风,说太子阴结党羽,想害她和寿王。皇帝听多了,对太子颇有成见。太子察觉到危险,询问府官幕僚该如何应对。”

“宋大人主张不变应万变,说太子无错,皇帝就不能无故废黜。太子年富力强,只需慢慢等待,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太子听从他的建议,更加谦恭有礼,凡事不敢逾雷池半步。武惠妃多次中伤太子,都被太子有惊无险躲过去。”

冯老太看着宋继儒青春洋溢的脸庞,长叹一口气,说:“太子虽贵为储君,其年纪跟你差不多。就算有宋大人和先夫耳提面命,呕心沥血辅佐,到底是个孩子。因皇帝多年来独宠武惠妃,冷落了其他妃嫔。太子与鄂王、光王最要好,曾聚在东宫府中喝酒聊天,忍不住为自己母亲打抱不平,气愤父亲的绝情。”

宋继儒一听,心里暗叫糟糕。长安城到处都是密探,某年某月某日所说的话,当事人也许忘得干干净净,别有用心者却记得清清楚楚。他自小就被家人告诫,切记祸从口出。

果然,就听冯老太说:“武惠妃的密探把此事报告到皇帝那里。皇帝龙颜大怒,想要废除太子。所幸时任宰相张九龄力保,并汇报了武惠妃派人收买他的事。唉,李瑛勉强保住太子之位。没多久,其母赵丽妃因年老色衰不再受宠,郁郁而终;宋璟老先生退休后在洛阳专心养病,拒绝一切访客,不再过问政事;张九龄贬为荆州刺史,离开朝廷中枢。这样一来,太子的保护伞都没了。”

“开元二十五年,皇宫东南一处偏殿失火,有宫人到太子府求救,说有乱党趁火杀进皇宫,皇帝命令太子勤王救驾。太子为人至孝,不疑有诈,见皇宫火光冲天,慌忙中率领两个弟弟和妻兄薛绣,披甲入宫。他们没见到叛军,刚入宫门就被御林军擒获,抓到皇帝面前。而那个假传圣旨的宫人熟门熟路,进宫后就乘乱溜之大吉,查无此人。太子大呼冤枉,皇帝不信,贬三子为庶人,关入牢中。这时,宋璟因病去世,世间再无人敢直言劝谏皇帝。”

“皇帝一日杀三子,满门抄斩。那段时间,长安城谈起三庶人,无不叹息同情。最可怜的是府官及家眷,死的死,贬的贬,长安城的棺材铺卖断货,有些尸体只能裹着草席扔在乱葬岗,任野狗啃食。”

冯老太泣不成声,宋继儒心有戚戚,说:“冯先生殉主而死,让人好生敬佩。他可曾向你们告别?留下什么遗言吗?”

“这天杀的老家伙,得知太子惨死,当场吐血,过后趁着夜色自缢,既没见我们最后一面,也没给全家老少留下一句交代。”

线索再次断了。冯偃师为何要劝说贾勰刺杀韩擒虎?如果是奉命行事,为何要自杀?这和太子李瑛有关系吗?李瑛真的是无辜的吗?

宋继儒苦苦思索,王毛仲的名字灵光一现出现在脑海里。

说起王毛仲,倒与宋璟有点纠葛。

王毛仲本是高句丽人,因其父犯事没官,他被卖给还是临淄王的玄宗为奴,因性识明悟,备受宠爱。帝在位后十五年,享有开府仪同三司者唯四人:王仁皎、姚崇、宋璟、王毛仲。而以王毛仲最得宠,朝廷上下,巴结他的人很多。王毛仲要嫁女儿,玄宗问他还缺什么。王毛仲说有一位客人请不来。玄宗说:“定是宋璟。”亲自出面替他请宋璟赴宴,虽然宋璟只喝了一杯酒就离席,足见王毛仲风光。

王毛仲恃宠生骄,和北门四军头目葛福顺有姻亲勾连,又在禁军结连党羽,横行不法,跟玄宗亲信高力士等人发生矛盾。后来,王毛仲向玄宗索取兵部尚书之职没成功,公然摆脸色给玄宗看。开元十九年,高力士向玄宗举报,说王毛仲向太原军器监索取甲仗,有谋划政变嫌疑。此事触犯玄宗底线,一声令下,王毛仲团伙身死族灭,被彻底清除。

对于李瑛为何被杀,宋士廉曾在一次酒醉后,跟宋继儒谈起过此事。他抬头望着屋顶,说道:“太子不听我的劝告,曾与王毛仲集团往来密切,虽然圣上没有追究,估计心中已有怀疑。再加上他和鄂王李瑶、光王李琚步调、口径一致,难免会让皇帝想起当年自己与岐王李范,薛王李业造反的事情。所以……”

宋继儒还记得宋士廉当时感叹说:“我们家,无论父子、夫妻、还是兄弟姐妹,彼此都信任对方。谁知帝王心机,能从开元十九年忍到二十五年,足足六年时间,终于让他逮住太子的过失。唉,我们以为的信任,其实是疑心渐重。”

冯老太见宋继儒面色凝重,愁眉紧锁,沉思良久方才迟疑说道:“我家相公跟太子朝夕相处,待在一起的时间多过自家亲人。太子因喝酒发牢骚差点酿成大祸,他身为太子少保,日常负责教导太子一言一行,出了这样的纰漏,很是自责,在家长吁短叹,没日没夜为太子担忧。他动身出发去北庭前,时而夙夜嗟叹,忧心忡忡;时而咬牙切齿,惶惶不可终日。我看出他心神不定,问其原因。他却不肯吐露只字片语。”

宋继儒一听,面上显出失望之色来。

冯昕载见此,不明其中缘由,只是竭力思索,突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我们被抄家,离开长安时,服侍父亲的老仆前来送行。因我当时在牢里,父亲的丧事是他一手办理。我问起父亲死亡详情,他曾提过一嘴。说我爹上吊前,为了支走他,曾写了一封信给宋先生,让他亲自送去宋府。谁知他来到宋府,发现宋府大门贴着封条,宋士廉关在大牢。他知道住在一墙之隔的韩夫人是宋先生的妹妹,于是把信交给韩夫人,托她转交。”

宋继儒一惊,疑窦重重。宋士廉关在死囚牢,不知能否洗脱罪名。以母亲的个性,多半会私自拆信,看看其中内容是否可以救出兄长。信里写了什么?母亲为何绝口不提?或者里面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些大客套话,是冯偃师为支走忠仆的借口。

宋继儒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的疑问只有见到母亲才会有答案。

他心里忽又想起一事,问起冯昕载途中遇盗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