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典剑(1 / 1)

四个少年一路西行,路上偶遇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拐弯抹角打听宋继儒婚事,另外三人却无人问津。

李福笑嘻嘻说:“世上恐怕又多一个失落之人!”

二人挤眉弄眼,暗自呷醋,却听有人在屋外高声求见。

那人不待主人开门,径直走进屋来,一眼看见宋继儒,笑容满面拱手说:“这就是秀娘的未婚夫吗?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可喜可贺啊!”

宋继儒羞得满脸通红。

来者是个瘦小干瘪的老头,脸上堆着诚恳笑纹,眼睛闪烁着经纪人的精明。

老妇人脸上笑容消失不见,慌忙起身施礼说:“黄大爷认错人了。他们三个是过路的,错过客栈,在我家借住一宿。出门在外的人,哪能没个难处?”

秀娘听见动静,慌忙从房里出来奉茶。她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的旧蓝布衫裙洗刷得发白,层层叠叠打着补丁,但容颜俏丽灵秀,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其神情悲戚,楚楚可怜,让人一见顿生怜爱之心。

黄大爷呷了口粗陋的榆树叶茶水,东拉西扯几句后,问:“冯先生不在家吗?”

老妇人战战兢兢说:“我有两个弟弟住在汾州,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金银满屋,田产众多。犬子昨日已出发去找他们借钱。等他回来,我家欠黄老爷的银子,一准会还上,绝不会让您这个保人难做。”

黄大爷面露难色,说:“我是一片好意,真心实意想帮助你家。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老夫人何必恪守那些繁文缛节,自讨苦吃?”

黄大爷告辞后,老妇人和孙女相顾默默垂泪。

三人问起缘故,才知老妇人之子冯昕载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书生,屡试不第,守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过活。他为人迂腐刚正,不善经营,田地被大地主兼并了。因他读书人的身份,比普通百姓少了许多杂税,一家人才勉强住在两间草房里不至成为流民。冯昕载没有谋生的职业,如今家道中落,就央求保人向同村富人黄某借二十两银子做生意。

前些日子,冯昕载贩货前往长安,途中被一少年强盗抢去所有钱财,幸好没有伤害性命。他沿途乞讨,狼狈回家。黄某得知其蚀本后前来索要债务,连本带利共三十两银子。家里实在没有可供抵债的东西,黄某让保人传话,想让秀娘做妾,不仅前债可免,还额外再给二十两银子。

张长弓不解,问:“这不两全其美吗?你家缺钱财,黄家缺美色。秀娘貌美温柔,嫁到黄家必定受宠,再生下一儿半女,连带你们都跟着享福!”

老妇人落泪,说:“我家虽然贫穷,好歹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后。黄某靠杀猪起家,大字不识一个,为人粗鲁无礼,我的孙女怎能给这种人家做妾?再说,秀娘还在襁褓时就跟卢家订亲。卢亲家因为在三庶人案子中说了几句公道话,举家贬到岭南,从此断绝音讯。君子一诺千金,秀娘许配卢家,生是卢家人,死是卢家鬼。我相公冯偃师,官至太子少保,若知道我为几个铜子撕毁婚约,卖掉孙女,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冯偃师”三字落进宋继儒心湖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张长弓和李福无奈对望,他们身无分文,有心搭救却自身难保,只能苍白无力安慰几句,感谢她们的热情款待后,告辞出发。

冯老夫人见他们难过,反过来安慰说:“年轻人不用担心,两个弟弟是我一手带大,早年间多亏我夫君提携相助,才有今日富贵。不论旧恩,娘舅大过天,外甥都求到家门口了,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表示一番。”

秀娘善解人意,特地把家里的独轮车送给他们。三人推辞,老妇人语重心长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儿子第一次出门做生意就遇到强盗,一路上如果没有好心人施舍相助,他也无法活着回家。推人及己,你们就安心收下吧。可惜我家贫穷,无法给予更多的帮助。”

三人千恩万谢后离开村庄,边走边聊。

张长弓心中惆怅,闷闷不乐问:“你们觉得冯家会得到帮助吗?”

“血浓于水,肯定会帮忙的!我舅舅们待我比亲生的还好。”宋继儒颇为乐观。

张长弓摇头叹息,老气横秋说:“斗米恩升米仇,冯家衰败至此,两个舅舅想帮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我打赌,冯昕载从舅舅处借不到一文钱。”

李福反驳:“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冯家这是遇到急事,做舅舅的怎么都该帮忙。”

“哼,你俩都是何不食肉糜--一厢情愿!我实在不明白:明明美貌是一种稀缺资源,冯家为何不加以利用?看看杨家,因贵妃得到君王专宠,姊妹弟兄都沾光,导致天下做父母的,不重生男重生女。秀娘秀色可餐,偏自甘住在陋室,吃着粗粮,每日辛苦劳作。做有钱人家的妾比做穷苦人家的妻享乐多了,他们为什么没苦硬吃?”

他看一眼宋继儒,见他神思恍惚,似在做什么艰难决定,心里不免奇怪。

三人边走边聊,行了半日,终于抵达蒲州县城。

这里地处南北要道,商贾云集,百业兴盛,大街上蜂聚蚁集,热闹非凡。宋继儒看见一家引人注目的铺子,漆黑的大门敞开着,门边挂着一块烫金招牌:“杨记当铺”。他心里一动,伸手向张长弓索要寒冰剑。张长弓死死抱着寒冰剑不给,反说:“凭什么典当我的寒冰剑?没钱,当你的白练蛇去!”

李福和宋继儒心照不宣一笑,频频摇头。宋继儒从汪守成处返回,带回寒冰剑。张长弓一见就爱不释手,软磨硬泡借来防身,就差把据为己有写脸上。

宋继儒见张长弓爱剑如命,也不强求,推开当铺的门走了进去。李福扶着张长弓,紧随其后。

门里当面便是一个高高的柜台,柜台外站着三个客人,操着山西口音与柜台里的伙计商洽着生意。角落帐台上端坐着个中年胖子,正在认真拨弄算盘。

李福搀着张长弓,宋继儒把白练蛇放在柜台上。剑气如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宝剑吸引。胖子忙站立起身,摇摇摆摆走来,拿起白练蛇反复观摩。

张长弓口沫四溅夸耀:“老板真识货,这是软剑,可当腰带使用,从前是皇家贡品,专供皇族使用,多亏皇家人互相杀来杀去,此等宝物才会流落民间。如今锻造工艺失传,这剑乃孤品。唉,若不是我们兄弟三个走霉运,流落此地无法返回家乡,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典当此剑的。”

胖子嘴角一撇,冷冷讥笑:“来我这里质押的可多了,哪个不是牛皮吹上天,破铜烂铁也敢自夸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