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生之台轰隆隆躁动,深云之海翻腾得厉害,闹出的动静不小,惊动天宫众仙神急来探看。
有人即将渡劫成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稀罕事情。
成日无所事事的仙神激动不已,全程守着创生之台,期盼那渡劫之人能够成功,以便来日方长有个饭后茶余的谈资。
碍于帝神轩寒笙在场,一众仙神不敢高谈阔论,循规蹈矩排位站好,三三两两悄声低语,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
玉白洁莹的创生之台呈阴阳无极之势徐徐转动,凡人渡劫成功,飞升成仙!
见证此等罕事的众仙神面上不显山露水,不轻易叫人看出情绪,
内心已是雀跃得要跳起来,迫不及待要给远方的亲朋大肆渲染这千年难见的新奇事儿。
云雾散去,终得见新人的真面目。
却把众人吓一跳,这飞升的怎么是两个人?
古今从未有过的怪事啊!
那女子、那女子头发怎么会是浅浅的灰墨色?
和帝神轩寒笙的头发同出一辙!
她这不是冲撞了帝神独一无二的尊贵吗?!
等等,他们身上的气味好奇怪,闻起来好熟悉,好像是……
思绪转到这儿,很多仙神已经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两人不是单纯依靠修仙渡劫飞升,而是吃了神族内丹才得以成功。
许多人被这个发现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敢作声。
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厉害得能杀死神族?
现在他们的飞升已经算不上一件喜事。
众人收敛神色,默契地等待着一场审判,叫这两个弑神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摆脱销毁雷劫的追杀,王蕤意好不容易喘口气,才发觉自己哪儿哪儿都痛,连骨头缝都像有小针扎似的。
雪上加霜的是,她看清自己的处境后,心凉透了半截。
乌泱乌泱的仙神围了一圈,正严阵以待等着收拾他们,气氛压抑且严肃。
仙群中唯一的熟面孔是天凤,但看祂那副事不关己的鸟样儿绝不会在此刻和她重逢叙旧,为她说上两句好话。
祂倨傲冷漠,完全是看陌路人的眼神。
她太弱了,在场的哪一个都比她强,她谁也打不过。
她和翁叡祺比那砧板上的鱼肉还不如,连翻面蹦跶的机会都没有。
该来的总归要来,他们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人总要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王蕤意跪坐在玉台上,双手护住昏迷的翁叡祺,眼神沉静地望向前方,静候自己的命运。
身着云锦金织的轩寒笙贵气逼人,脚步沉稳地踏过宽阔的玉盘,一步步走向创生之台,来到王蕤意面前。
就算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神族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压迫性仍让王蕤意不寒而栗。
已经到这个地步,情况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王蕤意没有胆怯,平静无波地直面轩寒笙,等待自己的下场。
轩寒笙的眼神目空一切,既不像佛祖那般勘破世事,心无悲喜,也不是天凤那样的目中无人,带着神族的傲慢和高高在上。
难以形容的,他浅浅的灰紫色眼眸静如深海,轻易让人沉溺其中。
越是照进他眼里想探究到底,却陷在里面迷失,漆黑一片。
这种人很危险,不动喜怒,保持绝对的理智与镇定。
旁人很难觉察他情绪的一分一毫。
尽管不知道他的身份,王蕤意本能地敬而远之,她那点儿心眼子陪这种人不够玩的。
可现在她就是一个瓮中之鳖,避无可避。
早料到来天界没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让雷劫直接劈死算了,好过现在钝刀子割肉,煎熬得很。
这人想在她脸上看出花儿来吗?
看那么久作甚,要杀要剐吱一声啊。
王蕤意被他长久的注视看得脸皮发烫,心里不住地抱怨。
全场静候着,屏息敛气地注意着帝神和新仙的一举一动。
死寂压抑的气氛、陌生男人天威贵胄的审视对王蕤意的心理防线绝对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自以为在凡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闯入新世界的她深感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她和翁叡祺难逃一劫。
王蕤意面上镇定自若,绝不弯曲自己的脊梁,叫人看出她的害怕来。
实则慌得已经在想遗言,走马观花地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
在她苦受万般煎熬之际,轩寒笙终于开了尊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冷淡,
纵使声线清润好听,却莫名使人胆战心惊,忽略不了其中的威严与压迫感。
他问这么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是王蕤意没想到的,她有瞬间的发懵,还以为他一开口会是义正言辞的指责与批判。
“民女王蕤意。”
她不敢对最尊贵的天神不敬,恭顺答之。
在场的仙神搞不懂帝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必要问将死之人的姓名吗?
轩寒笙视线转向她怀里的翁叡祺,问:“他是谁?”
王蕤意不敢隐瞒:“他是民女的相公翁叡祺。”
轩寒笙听了不作一词,气氛短暂陷入诡异的沉默。
很快,他言归正传,说话语调更冷,更贴合王蕤意想象中神的声音,清冷无情,把握正义的法度,凌驾于规则之上的云淡风轻。
“你们何故杀死轩景祯、轩景泰?”
王蕤意眼波微动,流露出些微疑惑。
她从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轩寒笙看出她的迷惑,换了个问法:“是你们杀了两个神族、掏去他们的内丹,只为走捷径飞升?”
王蕤意反应过来原来混沌空间的那两个神族叫轩景祯、轩景泰。
她和翁叡祺来到天界短短几刻,无须逼问,他们做过什么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无处遁形。
自知隐瞒不过,没办法装疯卖傻蒙混过关,王蕤意如实道来:
“民女有罪,当时救夫心切,为求自保不得已杀了他们。”
她都亲口承认,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周旋的余地。
天凤族大尊神梧政林站出来,谏劝轩寒笙:“她已伏法认罪,一切水落石出,没有再多说的必要。
望帝神秉公执道,诛杀胆大妄为的弑神者。”
事到如今,没有再挣扎的余地,王蕤意坦然地引颈受戮。
轩寒笙直接忽视犯上无礼的梧政林,不作理会。
他转身面向众仙神,眉目沉着,天威毕现,道:“轩景祯、轩景泰作恶多端,伙同他们的父亲造反,本就该死。
鉴于她杀的是罪无可恕的堕神,罪不至诛杀毁尸的地步。
但凡人弑神,有违天道,终归不可饶恕。
将他们打入判地皋墟,由冥冥神理处置。”
帝神这样的判罚倒也能服众,判地皋墟是天界最阴森恐怖的地方,历来是罪神堕仙的流放之地。
进去后基本出不来,要么被化作一滩尸水,要么失去所有神智,沦为行尸走肉。
王蕤意还没听明白判地皋墟是个什么玩意儿,便被轩寒笙一挥袖子,卷裹着翁叡祺一同而去。
她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瞬息来到一个漆黑可怖的地方。
周围鬼声四起,飘忽不定的哀怨声、诘骂声窸窸窣窣。
乍一听没什么吓人的,可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容易迷失人的心神,配上鬼魅之声,很难再坚定本心和自我。
翁叡祺伤势严重,仍旧昏迷不醒。
王蕤意把他搂在怀里,轻轻爱抚。
现在她看不见任何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索性停留原地,平静地和翁叡祺享受生命最后的时刻。
她的一生,没有好后悔的事情。
此时此刻仍然有最爱的人作陪,她心满意足。
王蕤意调动身体里所剩不多的仙灵,输送给翁叡祺。
晶莹的玉光在他身体里微弱地闪动,转瞬消失。
翁叡祺缓缓睁开眼。
王蕤意喜极而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两人还能再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四周太黑,翁叡祺看不清王蕤意的脸,但她身上散发的馨香气息和温暖体温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王蕤意不想吓他,隐瞒到达天界后的遭遇,只说上了九重天就是这幅鬼样子,也许升天并没有凡间想象的那么美好。
翁叡祺鼓励她振作,不要丧气,他们连销毁雷劫都躲过去了,还怕这奇奇怪怪的地方吗?
他抬起酸痛的手臂,抱住她,凭着本能蜻蜓点水吻在她唇上,想缓解她焦虑的情绪。
“天界很大,或许我们跑错了地方,来到的正好是犄角旮旯的地方。
意儿,我们坚强点,会找得到路出去的。”
凭着微弱的光亮,王蕤意看到翁叡祺的眼睛亮亮的,充满希望。
他以为两人苦尽甘来,离渴望的幸福不再遥远。
王蕤意不忍心戳破他的希望,故作坚强回应他:“嗯,我们一定能找到路出去!”
虚空无际的黑,一闪而过的红影蓝点,窸窸窣窣的鬼声,不知道暗处蛰伏着什么怪物,说不害怕是假的。
大概率这里根本没出路,要把人湮没在无望的虚空里,熬到不知今夕何夕,疯疯癫癫地死去。
王蕤意将翁叡祺背负在身后,硬着头皮朝远方一个微弱的光亮走去。她不过是在给翁叡祺制造一个虚假的希望。
不管耳旁的鬼声如何蛊惑她的人心,叫她停下来别白费力气。
王蕤意始终不敢停,她不想翁叡祺在最后的时光里是绝望的。
走了很久,周围都没什么变化,他们好像在原地踏步。
翁叡祺开始有些慌张,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
他身体太过虚弱,使不出任何力气,大脑仿佛被法咒凝滞,思考不出任何有用的头目。
他叫王蕤意先走一步,别背着他白耗力气,等她找到出口再回来接他。
王蕤意怎么可能真的放下他不管,一再安慰他说快了快了,他们离那个光点越来越近了。
可翁叡祺眼里看不见任何光点,四周只有无尽的黑。他不敢告诉王蕤意,他不知道是她出了幻觉还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
那个光点离王蕤意始终很遥远,不管走多久都不曾拉近过距离。
她不敢放弃,翁叡祺已经心浮气躁,起了变化。
她害怕他魔怔了心智。
要是她停下不走,恐怕会戳破他的希望让他直接疯掉。
在没有希望的坚持下,王蕤意没想到的是那个光点豁然开朗,他们莫名其妙跳脱出那个怪异的空间。
事情转折得太过奇妙,两个人心中燃起希望,庆幸又逃过一劫。
翁叡祺情绪冷静下来,不再急躁。前面就是一片森林,他们穿过去也许就能找到真正的天界。
翁叡祺催促王蕤意不要犹豫,走过去,胜利就在前方。
换作平时,王蕤意肯定也会这么想。
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引导着她,辨明方向。
她的头脑莫名地清醒,告诉自己既然是惩罚,判地皋墟肯定没那么简单。
她背着翁叡祺在森林口踌躇不前。
参天古树冠叶繁茂,遮挡完林中的光线。
没有任何声音、虫子、小动物,死寂一片。
王蕤意拿出一张符纸,捏成小兔子。
朝它吹一口仙灵,小兔子活了。
小兔子蹦蹦跳跳朝森林跑去,没跳几步,那些树和草全变了个样,化作噬灵的怪物,叶片枝干皆显现出诡异的血红魔影,争先恐后吃了小兔子。
看得翁叡祺和王蕤意一身冷汗。
幸亏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原来这片森林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王蕤意使出湛卢剑,试图斩开一条光洁的路。
湛卢剑气直挺挺劈进森林,王蕤意立马发现问题所在。
树木矮草不仅毫发无损,还把剑气附带的灵力蚕食殆尽。
好可怕,这样怪诞的草木让王蕤意怎么对付?
任何攻击都像在挠痒痒,它们眼里只有灵力,来者不拒。
不管王蕤意如何尽力劈、砍、刺,她挥洒出的灵力都像给小鸡撒食,被一啄而光。
祸不单行的是,那个漆黑的墟境竟在膨胀,范围逐渐推进,即将再度吞噬两人。
翁叡祺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抵抗不了强大的宿命轮回。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只想说:“意儿,我爱你。此生遇见你是最幸运的事情。
如果有来生,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无病无灾,粗茶淡饭,只要最普通的幸福就好。”
人之将死,其言最真。
王蕤意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紧紧抱住翁叡祺,大声回道: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
得爱人如此,不离不弃,夫复何求。
在感动之际,王蕤意余光瞥到森林里有只大块头的黑熊,它跑起来风驰电掣,势头很猛,看着还有些吓人。
她指指那个方向,叫翁叡祺看。
看来噬灵之森并非全然无活物,它对没有灵力的动物还是很友好的,和普通森林没什么两样。
翁叡祺叫王蕤意掷石子过去招引它的注意力。
现在这头黑熊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王蕤意成功将它引出森林,干净利落一剑封喉,迅速将其剥皮。
新鲜剥下来的皮毛血淋淋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他们顾不上那么多,再恶心也得忍着,将皮毛覆盖在身上,遮掩自身灵力的气息。
为活命,他们只能不择手段,残忍也好,冷酷也罢,求生的本能不允许他们仁慈愧疚。
噬灵之森再怎么厉害,始终是没有思想的蠢物,凭气息辨别万事万物,不懂变通。
他们仅用黑熊的皮毛盖住全身,轻松蒙混过关,畅通无阻穿过森林。
走出噬灵之森,尽头是一面光墙,看不穿另一面是什么。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们伸出手掌触摸光墙,光温和地包住他们的手,像泡在暖水里一样舒服。
一不做二不休,两人鼓起勇气一跃而过。
出来后,王蕤意傻眼了,她又回到最开始到来的地方。
更倒霉的是那堆仙神还没走!
她想带着翁叡祺偷偷溜走都没机会,简直欲哭无泪。
是众仙神不想走吗?还不是因为帝神没走,谁都不敢走。
在创生之台空守着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人不禁疑惑帝神吃错了什么药,审判弑神者时祂不仅一改往日的杀伐果决,作出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处罚。
还小小地忤逆了他的外祖梧政林,当众让他外祖下不来台。
更莫名其妙守在此地,一眼不措地凝视着创生之台。
难道他以为那两人能创造奇迹吗?
他们本以为苦守在此处不过是浪费时间,
那么多法力高深的罪神堕仙进去判地皋墟,没一个逃过冥冥神理的制裁,更何况两个刚飞升的小仙。
没想到这两人一再震惊他们固有的认知,短短一天时间便从里面出来,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奇事!
翁叡祺初次见这些仙神,没什么激动的心情,但他明显感受到那个灰墨色头发的天神怀有直白的恨意。
他快速得出结论:这群人不好惹。
他握紧王蕤意的手,挡在她的身前,警惕地看着这群仙神。
轩寒笙眼含杀意,带着天神威压步步走到翁叡祺面前。
在场之人屏息凝神,心中布满疑惑,难道帝神要动手了吗?
谁知帝神只是取下翁叡祺手上的金身朿俐环,冷酷说道:“你不配戴神族的东西。”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帝神走了,其他仙神作鸟兽散,一窝蜂全跟着离开。
仙界的人真是说一不二,行事匆匆。
突然空旷的仙坛还让人有些不习惯,仙神就这样跑了?不再为难他俩了?他俩没事儿了?
王蕤意和翁叡祺内心疑窦丛生,满头雾水。
他俩不知道的是能从判地皋墟里出来的人意味着已被天道原谅,被冥冥神理判定为无罪。
出来后就代表着新生,从前的过错再不会被追究。
王蕤意和翁叡祺成功位列仙班,修成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