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军令(1 / 1)

夜色黑沉,蒲类海旁星火点点,篝火熊熊燃烧,到处弥漫着烤炙的肉香味,让人馋涎欲滴。人们三两成群,围着篝火散坐,用刀子割下烤得焦香的野味,油脂满口,大快朵颐。众人愉快交谈,点评武艺高低,猎获多寡,夸赞韩雪儿杀死大熊的英雄壮举。

帐篷里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白天的经历像做梦一般。韩雪儿泪痕满面,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已。娇娇被大熊咬断足骨,躺在炕上疼得冷汗涔涔,却强颜欢笑安慰:“没事,我一点都不疼!”一众丫鬟仆妇在旁呜呜地哭。

宋继儒掀开门帘进来,见此情景,皱眉说:“雪儿,我知道你心疼娇娇,凡事适可而止,别忘了你的职责。三婶眼盲,你协助当家,好多事情要你拍板定夺,怎可放任自己,一味伤悲?外头大事自有叔父料理清了,里头若亏了礼数,怕人笑话。”

韩雪儿知此次秋猎来了好多族人,也有许多外客,因此忙拭去眼泪,问起高大娘往日旧例,默默思忖,先理出个头绪来,心里有了主意。先令高大娘安排好外客食宿,又吩咐芸芸制作薄册,登记各人猎获数量,以供叔父、兄长从中选拔人才,再安排专人照顾韩三娘子和娇娇……一时众人领命散去。

高仙草在旁看得真切,佩服不已。见到张吉,忍不住鹦鹉学舌说了一通。张吉更加失落,亲见韩雪儿小小年纪管事妥当,温柔善良果敢,乃可遇不可求之贤妻。他是韩擒豹上司,晚宴奉为主宾坐在主人旁,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婉转表达悔恨之意,企盼与韩雪儿再续前缘。

英雄相惜,韩擒豹对他十分欣赏,只怕反反复复惹人耻笑,推脱要与宋家商量。张吉见此,趁韩擒豹到野外小解,也跟了去,见四周无人扑通跪下说:“张吉有眼无珠,受人挑唆,立场不坚,错失佳偶,悔不当初。望大人有大量,再给小可一次机会,感激不尽!”说着滚下泪来。

韩擒豹见张吉苦苦说到这步田地,心中已活了几分,宴会结束后招来家人商议。众人七嘴八舌,意见不一。韩三娘子笑说:“说来说去,只要雪儿愿意就好。”

几道目光齐刷刷射向韩雪儿。韩雪儿见张吉威风凛凛,相貌英俊,为人稳重大方,温柔敦厚,已然动心,只是恼他无端悔婚,加上少女矜持, 一直默不作声。现下家人逼问,粉脸羞红,娇滴滴垂首说:“一切任凭长辈们做主!”

韩擒豹哈哈大笑,已然明白,正欲开口。却听宋继儒斩钉截铁说:“张吉为人的确无可厚非,可惜出身低微,读书太少,又无名师指导,眼皮浅薄;表面看他无父无母,毫无牵挂,然与张家羁绊太深,束手束脚,并非良配。天下英才何其多,实在没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他只略出三分力就把蒲类拨乱反正,治理得井然有序,不免信心大增。想着将来前程似锦,妹子站在自己肩上,如金似玉,何愁嫁不到好人家?

众皆默然。韩雪儿面露失望之色,韩崇文说:“之前无故退婚,宋家舅父高升后,又巴巴来求。我们弟兄三个只要功成名就,妹子就是第二个卫子夫。到时不是别人来挑媳妇,而是韩家挑女婿。”

韩崇武说:“张吉这种人都是穷怕的,妹子要是娘家失势,只怕他会休掉妹子另攀高枝……”

韩家人商量妥当,一宿无话。次日回复说宋家舅父在京城已有中意人选,婉言拒绝。

张吉如隆冬饮冰透心凉。

高仙草安慰:“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看韩莺儿也是人间绝色,哥哥何不娶了?”话出口即后悔,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韩雪儿与张长弓清清白白,韩莺儿是真与张长弓不清不楚。

张吉惨然一笑,说:“我知道韩家顾虑。战场上刀枪无眼,他们不忍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做寡妇。也罢,我既真心喜欢她,又何必害她。”

自此,把对韩雪儿的一片赤诚之心藏在心里再不提起。

狩猎第五天,一名信差风尘仆仆赶到大营,送上绝密军书,乃是朝廷调派韩擒豹往南诏平叛,半月内就要启程。

韩擒豹大惊,向张吉求证。

张吉说:“我早已收到调令,见你与家人相聚甚欢,不忍扫兴。朝廷催促得紧,你安排妥当家里的事情,速速归队。”

军令如山,韩擒豹不敢怠慢,何况此次高升,越级擢拔为副帅,自然格外重视。血红夕阳下,他与宋继儒并辔在无边草原上漫无目的地缓缓而行。

宋继儒得知叔父即将征讨南诏,大吃一惊,忧心忡忡说:“此事大有蹊跷。四月,南疆燃起战火,我在蒲州亲见杨县令以朝廷之名大肆掠夺百姓骡马,趁机中饱私囊。暗自思量,王师如此,焉能不败?如今已过半年时间,小小南诏不能歼灭,反而再次募兵,恐怕战况胶着难以取胜。”

韩擒豹踌躇满志,豪气万丈:“不是硬骨头,也不会让我和神力将军出马。”

宋继儒摇头:“打仗讲究师出有名。此次无故讨伐南诏,大唐以大欺小,以强凌弱,非正义之师,恐天不假年也----此为天时不利。其次,朝廷下令从两京及河南、河北募兵。南方多瘴疠,北人水土不服,恐怕交战之前就因瘴疠而亡。我此次从江南来北方路上,亲身体验瘴疠之毒,几乎殒命。我身体素来强健尚如此,何况其他人?此为不占地利。”

韩擒豹怫然不悦,反驳说:“你爹当年率领北方士兵南下剿匪,大获全胜。怎没地利一说?”

“那是因为军中有沈梅清这样的神医,又事先培训了大量的医女做后勤保障。这些非一朝一夕能速成,何况,”宋继儒犹豫再三,吞吞吐吐说:“大唐的精锐之师、精兵猛将都集中在西北的安西、北庭、河西、陇右、朔方等地,剑南没有精锐。两京及河南、河北武备松弛,没有军队,征募的是普通平民,没有战斗力。叔父和张将军虽然勇猛,短时间也不能把普通平民变成精兵。所谓精兵强将……”

“放屁!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爹爹能把一盘散沙的村野闲汉打造成铁血韩家军,焉知我就不能?别忘了,我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你才五岁他就去世,你从他那里学到多少东西,居然敢来教训我?”

宋继儒慌忙下马跪下,磕头说:“侄儿自幼没了父亲,见到叔父犹如见到亲爹一般。叔父对侄儿兄妹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侄儿才敢斗胆直言相告,实无恶意,望叔父体恤!”

韩擒豹怒气方消,下马扶起他,说:“我身为一名军官,理当报效边庭,杀敌立功,庶几不辱家门。你父去世后,韩氏族人备受朝廷冷落。我报国无门,在蒲类这荒漠小城蛰伏多年,本以为将老死于槽枥之间。不想今年骤获朝廷重用,方知我还有用处。南诏小国,对我大唐不敬,征兵讨伐,便是我用武之地了。即使战死疆场,流芳千古,也不枉为男儿一世。”

宋继儒肃然起敬,流下眼泪。

韩擒豹厉声呵斥:“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是韩氏宗主,一言一行都要成为族人典范,弟妹们的楷模。你来蒲类三月不到,协助你三叔革除弊端,励精图治,使得地方靖安,滞狱尽断,此是我韩家有幸,天赐你来拯救族人。然而你过于心慈,我在蒲类一天,恶人尚不敢为非作歹。只怕我离开蒲类后,恶人加害于你。我欲杀了此人,为你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