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家宴(1 / 1)

蒲类县城突然兴起一项活动----站在高耸的戍楼东眺。这项爱好由张长弓挑起,韩擒豹跟进,慢慢扩散到整个蒲类。

说来好笑。

那日深夜,张长弓离开韩莺儿后,心烦意乱,独自躲在戍楼喝闷酒。酒入愁肠愁更愁,不觉醉卧入睡。翌日,他在耀眼阳光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恶心欲吐,摇晃站起,懵懵懂懂往下撒尿。

下面响起一阵惊呼咒骂声。

他探头一看,城门吊桥前整整齐齐站着两列人马,被尿水冲的七零八落----却是宋继儒及一众亲随。

韩雪儿一身粉绿素服,戴着白色帷帽,几滴被风吹散的尿液飘溅面纱上,她闻到带着酒气的尿骚味,忍不住吃惊撩开薄纱往上望,正与张长弓打个照面,不禁又羞又怒涨红了脸。

须臾片刻,韩氏三兄弟冲上戍楼,见张长弓满身酒气,瘫坐地上,宿醉未消。

宋继儒皱眉,摇晃他的肩头问:“你何故烂醉至此?”

张长弓抓住他的手,痴笑说:“书呆子,把你妹子嫁给我吧,我保证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韩氏三兄弟噫地一声,尴尬无奈,互相对视。

宋继儒柔声说:“张兄,你醉了,我让弟弟们送你回醉归楼。”

张长弓甩开他的手,口舌不清:“我不回去,我要找雪儿。她在吊桥旁等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韩崇武忍无可忍,挥拳猛击张长弓腹部,怒骂:“我让你胡说八道!”

张长弓胃里本就翻江倒海,受重击后再控制不住,趴在雉堞上,哗啦啦把昨夜的酒食全吐出来。城楼下的人群刚躲过尿水的袭击,不提防还有更厉害的,狼狈地抱头四处逃窜,大声咒骂。韩雪儿被人护着躲进门洞,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自己真如谣言所说与此等人物有私情,不如一头撞死了事。

一片混乱之际,宋继儒从城楼下来,指挥众人说:“快收拾干净,二叔他们快到了。我已望见杏黄军旗。”

一面巨幅黄纛迎风招展,上绣大红“韩”字,老远就能看见。韩擒豹骑马行在中间,全身铁甲在阳光下闪烁不定,铁盔上的红缨不住抖动。韩擒彘身着猎装,紧随其后。两个巡骑校尉身着甲胄于左右护定,后面跟着数十名亲兵,均盔甲鲜明,身手利落。

宋继儒早率众人恭候在城门前。

韩擒豹兄弟相貌相仿,都体气飒爽,骨骼雄武,一眼能分辨出长幼。只因韩擒豹面容更沧桑沉稳,透着不怒自威的风采;韩擒彘眉眼间则隐隐透出天真烂漫。

宋继儒俯身拜见,韩擒豹兄弟早已甩蹬下马,一人挽着他的一条胳膊,左右端详,未语泪先流。宋继儒离开时蒲类时不过五岁,之后再未见面,只因酷似其父,叔父们一眼就认出了。

丫鬟仆妇搀着韩雪儿上前行礼。二人见她冰肌玉骨,体态窈窕,眉眼间都是韩擒虎的影子,又是欢喜又是伤感,流泪说:“可怜你爹爹死得早,襁褓中的小婴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不是这里见到,大街上看见也不敢认。”

雪儿也哭个不停,众人忙上前慢慢劝解住。

韩擒豹说:“我们韩家三房弟兄,只得一个雪娃娃,不要被大日头晒化了,赶紧家去。”

众人都笑了。

他无限爱怜把雪儿抱上自己的坐骑,上马领着一行人进城去。

张长弓被文武兄弟一左一右扭着胳膊控制在戍楼动弹不得,众人离开后,他才重获自由,摇头叹息:“你们再宠爱韩雪儿有什么用,她终归要嫁人。丈夫待她不好,汝之奈何?”

“少发谬论。凭我妹子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情,这样的家世,天下男子还不任她挑拣?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张长弓。”

张长弓眼神黯淡,颓然坐下,一言不发。

文武兄弟互相对视,准备了一肚子的骂词与张长弓对喷,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韩崇文拍着他的肩膀:“你呀,只要不打我妹子的主意,我们也能做朋友的。”

文武兄弟离开后,张长弓站在戍楼极目远眺,迟迟不肯离去。

高仙草得信来戍楼,见他神思凝重,顺其目光望去,什么都没发现,不禁诧异:“你在看什么?”

张长弓脸露神秘微笑,一声不吭。

韩擒豹兄弟曲折进来衙府后园,一路花木扶疏,珍果排列,墙角窗栅纤尘不染,洒扫得十分干净,每三五步都有穿戴整齐的丫鬟仆妇致礼问候,在前殷勤引路。

两人频频点头,脸露满意笑容。

韩擒豹感慨:“韩家女儿就是能干,看这治家的本事比盛娘子强上千万倍。”

“盛娘子一个乡野村妇,哪能跟丞相府里出来的比?我对她也诸多不满,只是你弟媳眼盲无法管家,不得不求助于她。”韩擒彘抚摸着新沐红漆的廊柱,阳光照耀下红光闪烁。他惊喜环顾,惋惜说:“可惜雪儿快要嫁人,我真想留她在家多呆三五载。”

“不急,三书六礼下来,雪儿还要在娘家待上一段时日。”

“纳采、问名、纳吉都顺顺当当,张吉还特地请神占卜。神谕说是佳偶天成,神仙眷属。我真喜欢这个年轻人,他武艺超群,勇武刚烈,为人却谦恭稳妥。官衔比我高,对我却执晚辈礼,温和怀柔。多亏他这些年一直东征西讨,无暇顾及自身,以致蹉跎至今。我家雪儿得此佳婿,终身有靠。”

韩擒豹得意大笑,说:“难得宋家与我们一致。他们动辄娘舅大过天,倒似我们做叔叔的对孩子们不管不顾。天地良心,我们派人去长安接了多少回,他们霸占着不丢手。如今好了,我俩在蒲类坐等张将军上门送聘礼。雪儿将在她父亲的陵墓前出嫁,我们定要为她备上一份大大的嫁妆,不能输给宋家。”

仆妇已为他们备下浴桶毛巾。二人荡涤风尘,换上雪儿亲手缝制的素绸长褂袍,头上戴着黑纱便帽,神清气爽赴家宴。

家宴在古朴宽敞的花厅举行,手指粗的葡萄藤上绿萝如盖遮了阳光,凉风习习,甚是凉爽。丫鬟仆妇鱼贯送菜肴上桌,山珍海味,果品糕点,十分丰盛。

仆从退下,花厅只留自家人说话。众人按照长幼尊卑依次落座,韩擒豹坐主位,依次是韩擒彘夫妇,宋继儒弟兄三个。

韩擒豹放眼望去,不见心肝宝贝韩雪儿,诧异说:“家宴没有外客,雪儿不必拘礼,让她坐我身旁,正可陪我说话。”

韩崇武口没遮挡:“二伯有所不知,大哥来蒲类第二日就被人投毒,差点死掉。从那后,厨房一切事物妹子都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于人。她这时还在厨房忙碌。”

“什么?”韩擒豹又惊又怒,舌绽春雷:“查出凶手了吗?我要亲自剥了他的皮!”

众人只觉耳膜嗡嗡作响,头皮发麻。

宋继儒起身恭敬回答:“二叔明鉴!侄儿中毒一事不敢大肆声张,恐传到宋家舅父处引起轩然大波,对外只说是水土不服拉肚子。远河叔一直暗中查访凶手,可惜至今尚无眉目。”

韩擒豹肚中计较,赞许说:“你做得很对,事情没查清楚,少生事端为妙。等到将来水落石出,再告诉宋家不迟。府里的事情,你婶母患眼疾帮不上忙,只能辛苦雪儿了!”

他想起大哥之死还是糊涂账,韩崇靖在自家地盘上差点被人毒死,顿觉块垒难消,满桌美食味如嚼蜡,葡萄美酒也酸涩难咽。

气氛变得凝重,韩擒彘打破僵局,忐忑说:“会不会是宋家指使人干的?毕竟大哥手下这帮旧人依附宋家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