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解药(1 / 1)

醉归楼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韩雪儿端坐在马上,四个侍女把她团团护住。火光中,她一身雪白孝服格外显眼,长长的白色发带随风飘扬。娇娇搀扶她下马,款步进入大堂。

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美丽惊着了。

娇娇声如洪钟,大声说:“各位别怕,县令不在蒲类,县尉病倒,县衙无法行使职能。今夜突发暴动,暂由韩氏宗族代管蒲类,一切沿用旧例,请大家不用担忧!如有财产损失的,天明到县衙登记,酌情加以赔偿。”

众人听得明明白白,嗡然议论纷纷。

顾易之突然嚎啕大哭,问:“韩公子是不是仙去了?”原来他见韩雪儿一身孝服,故做如此想。

高仙草气得在他脚上踹了一脚,骂道:“乌鸦嘴!这是为她舅父戴的孝。”

韩雪儿感激他对胞兄情深意重,眼圈一红,对他点头微笑。顾易之只觉全身如同雷击,失魂落魄无力自拔。

她的眼光在陈忠身上稍作停留,陈忠心肝砰砰直跳,魂飞九天。再看了一眼矮胖的李福,李福顿时酥了半个身子。

所有人都暗自祈祷,希望她的柔波可为自己停留。

韩雪儿环视一周:除大门上插着几只箭矢,地上打碎几只酒坛,一位客人被吓晕外,醉归楼损失不大。她松了口气。今夜族人暴动,不及时处置,将引来大兵压境,韩氏恐遭灭族之灾。她生于官宦世家,自然懂得其中深浅厉害,顾不得女子矜持,亲自出面处理。

这时,韩崇文、韩崇武策马来报:逍遥苑火势扑灭,蒲类暴动平息。

韩崇文护着韩雪儿先行离开,韩崇武单独拜见陈忠,请求他在上峰面前多加美言。

陈忠满口答应:“我为私事来蒲类,不愿多管闲事。今夜之事你们处置妥当。宗法不能大于国法,无论张长弓做了什么,都得有证据,要经过朝廷三堂会审才能定罪。私下打砸抢烧,和强盗无异。不加约束,只怕背上谋逆罪名。”

彼此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陈忠关切问起宋继儒的病情。

韩崇武脸色黯然,说:“已有起色,多谢关心。”再不肯多透露半字。

天亮后,高仙草率人清点逍遥苑损失。因扑救及时,只烧毁了一两处房屋,受惊了三四位客人,丢失了五六本账簿和七八份卖身契。领头煽风点火的闹事者十有八九隐藏在族人之中,无处可查。

蒲类恢复平静。大街上行人蜂攒蚁聚,街市两旁的大店小铺客人明显多起来,不闻笑语飞声,店家顾客都神情严肃,低声讨论着什么。

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公屋修葺接近尾声。粉墙修竹,屋舍雅致,公学势在必行。陆陆续续有族人扛着桌椅来登记报到。一摞摞书从箱笼里拆卸下来,小心翼翼运送到书房妥善保管。韩崇靖大兴儒学,流播诗书,宣布德化,劝农课业,正好打在张长弓的七寸上。

族人却大多面色阴沉,眉头紧锁。----韩崇靖依然昏迷不醒。

已过七天六夜,张长弓不见踪影。绝望的韩雪儿只能求助鬼神,她离开蒲类县城,前去拜谒父亲的陵墓。

韩擒虎葬于蒲类县城东侧,族人为彰显其赫赫战功,修筑巨大墓冢,形如猛虎静卧在大地之上,气势磅礴,一如其生前的崇高地位与荣耀。

马车停在入口处,一身缟素的韩雪儿在娇娇的搀扶下,款款步入青石板铺就的墓道。墓道两旁松柏森森,苍翠欲滴。这份庄重与宁静无法驱走韩雪儿心头的阴霾,她穿过雕琢猛虎图腾的拱形石门,下了十几级白玉石石阶,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室内厅。内厅伫立着十二座真人大小的兽首人身石雕,对应十二生肖。传说它们是阴间的使者,引导亡灵去往永生。十二使者蟒袍玉带,双手前伸插着火把。内厅四壁有着精美的彩绘,都是关于韩擒虎战斗、狩猎和日常生活的故事。蒲类气候干燥,加上老鬼父女精心看护,彩绘历经十余年依然色彩艳丽,完整如初。

雪儿点头示意,娇娇退回石门处守卫。在内厅等候的韩莺儿扭动羊头使者的羊角,内厅后壁一石门洞开。门内是韩擒虎的墓陵,地台上安放着一具巨大的石棺,长三丈,高一丈五,宽一丈。棺盖上站立一头猛虎石雕,爪如银钩尾如鞭,回首嘶吼,獠牙如剑,让人望而生畏。

韩雪儿手持火把进入陵墓,石门关上了,空荡荡的墓室只剩她一人。她把火把插在猛虎脚下,跪在棺柩前放声大哭:“爹,爹,您一定要保佑哥哥!一定要保佑他!”

“雪儿----”一个沙哑的声音兀地响起。

韩雪儿嗷地一声怪叫,头发吓得竖起,转身欲逃。她受母亲影响,自幼笃信佛法,然而在这陵墓之中,突然听见鬼魂的呼唤,本能地吓得毛骨悚然。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牢牢拥入怀中,男子衣服上散发出的酸馊味熏得她把剩下的半个嗷字变成一阵干呕。她拼命挣扎,那人站立不住,两人双双倒地。

韩雪儿坐起,从腰间抽出寒冰剑,直抵那人喉咙,怒斥:“哪来的贼人?胆敢私闯我父亲的陵墓!”

那人微笑注视,喉结上下蠕动:“你不记得我了?”

雪儿疑惑,细看那人黑瘦的长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布满血丝,然目光灼灼,仿佛要把自己熔化。她的脸腾地红了,这不正是那个轻薄自己的少年郎吗?

那人毫无惧色,说:“小心,寒冰剑很锋利。你要是误伤我,就别想救你哥哥了。”

“你认得我的剑?”

“当然认得,大半年来它一直跟着我,前不久你哥哥才把它送给你。”

“你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说:“你连我都不认得?我是你的情郎啊!你为我生下两个孩儿,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韩雪儿羞怒交加,宝剑不觉往前递了一寸,直抵肌肤,呵斥道:“你究竟是谁?再不干脆回答,我的剑可不长眼睛!”

那人却不说话,只含情脉脉看着她,狡黠地冲她眨眼。

韩雪儿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张长弓?”

那人咧开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

韩雪儿嘤咛一声,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手里的宝剑颤抖不已,快要把持不住。密室之中,谣言漩涡里的孤男寡女,只怕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张长弓右手轻轻夺走寒冰剑,左手拽住她衣袍,稍一用力,韩雪儿不由自主往后一倒,脑袋没磕着地,反而枕着粗壮结实硬如石头的胳膊。

她用力挣扎,奈何那胳膊如同铁钳一样,牢牢将她护在怀里。韩雪儿大声呵斥:“放肆,我哥哥不会饶你!”

张长弓在她耳畔低语,嘴唇边的胡须轻轻触碰着耳廓,呼出的热气吹得直痒痒:“小乖乖,听我说。你哥哥在长安十几年没事,和我呆了三月没事,唯独一来蒲类就出事。你那么聪明,想必猜到是内鬼作怪,这个内鬼也是当年毒杀你父亲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谁,除了你,所有的韩氏族人都值得怀疑。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把解药交给你,你亲自调制后给你哥哥服下,一日三次,连续用药三天,方能真正断根。记住,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敌暗我明,当心他再使坏!”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交给韩雪儿,告诉她每次用药剂量。

韩雪儿将信将疑,问:“你怎么会有解药?”顿时升起一个念头:难道是张长弓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