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陶朱公吗?”陈忠带着戏谑神情问。
张长弓正愁无法卖弄学识,当即口沫四溅把陶朱公其人其事说了一遍。
陈忠有些吃惊,他一直认为张长弓腹内空空,想不到还有点墨水。当即一本正经说:“宋士廉就是大唐的陶朱公。他做官时立下的丰功伟绩我就不说了,但我觉得他不做官,比他做官更让人尊敬。他离开朝堂后,在长安开了家宋记生药铺。不管是深山还是大泽来的采药人,卖药材给他,他都一视同仁,好好接待他们,以高出市价收购好药材。药农感激他,最好的药材都送到他家。这样一来,所有长安人都知道,宋记药铺的药材最好。连皇宫采购药材,都只认宋记。”
张长弓轻蔑一笑:“此乃做生意的本分,我也能做到。张家牧场只产良马,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陈忠微微一笑,说:“你别急。宋士廉的恩泽可不止这些。长安的医生用他的药材来辅助配合药方,效果往往很好,他们口口相传,称赞宋记药材;长安的百姓生疮害病,也都乐于到宋记药铺买药,希望病好得快些。有些人没钱买药,宋士廉看他们因病穷困潦倒,总是欣然赠药。宋记药铺的债券、欠条堆积如山,他从不催债。你以为他只是对熟人如此吗?不,哪怕是远方而来的陌生人,拿债券赊欠,他也从不拒绝。来长安参加科举考试落第的学子,穷得没饭吃了,只要跟他开口,都能得到帮助。做生意蚀本的商人,没有返乡的路费,前去求他,他也来者不拒。”
张长弓冷笑一声:“傻子,到年底结账,他就知道人心可怕。”
“的确如此。年终了,他也估计到对方大概不能还债,就一把火烧掉债券、欠条,再不提及。长安人因此嘲笑他是个大白痴,他也不以为意。”陈忠看着张长弓,露出神秘莫测笑容:“你该不会以为他破产了吧?哼,恰恰相反。赊死账的有千百人,百人中至少有十人做了大官,有的甚至是几个州的节度使。他们俸禄丰厚,一旦掌权用事,就百倍报答宋士廉;那些得到他帮助的商人,一旦翻身,都十倍回报他。宋府常年门庭若市,送礼物的人络绎不绝。”
张长弓沉默不语,想起宋继儒的言谈举止,突然觉得自己嘲笑他实在不应该。宋继儒蒙冤入狱,连王乙都奋不顾身要救他。
“宋士廉巨富后,不改初心。无论乞丐、小偷、流浪汉、妓女,只要前往宋记药铺乞药,他都一视同仁,慷慨赠药。不仅如此,每年除夕前夜,他都会带着独子宋继儒,提着两麻袋的铜钱,到乞丐聚居的地方,挨个发放铜钱,让这些可怜人也能体体面面过个好年。宋记药材铺所在街道,曾多次失火,其他商户损失严重,唯独宋记药材铺毫发未损。火起时,那些乞丐、小偷、流浪汉都不顾生死,帮忙灭火,整个长安只有宋记生药铺有这样的殊荣。”
陈忠落下泪来:“宋士廉去世,朝廷为他罢朝三日;长安城罢市七日,朝野哭声不断,百姓自发为他送灵。他停灵四十九日,长安街上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就这样,还有好些受过他恩惠的人不知道此事,来不及赶去。我只因没送他最后一程,心中好生遗憾,直到今日见到宋公子,才略微舒坦些。”
张长弓今日方知宋士廉高风亮节,也自唏嘘感慨不已。自此后,他待宋继儒不同往日。宋继儒莫名其妙,心中暗自纳闷。
话说六人分乘两驾马车一路西行,少了许多繁文缛节,行程快了不少。李福对患难之交有求必应,唯恐招待不周。他询问扎伊娜是否愿意回夫家,他可委托陈大人替她讨回公道。扎伊娜含情脉脉看着张长弓,摇头拒绝。
李福也不强求,招来良医为张长弓治疗腿伤。在扎伊娜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张长弓逐渐痊愈,行动自如。陈忠对李福看守极严,无论洗澡、上茅厕还是睡觉,都寸步不离。张长弓想救李福,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他为报复陈忠故意装瘸,让李福背他去茅房。李福习以为常,自然愿意。陈忠不忍宝贝心肝受苦,每次都抢着自己亲自背负张长弓。如此数次,宋继儒看出端倪,私下劝告张长弓不可如此捉弄陈忠。
张长弓冷笑说:“靠着朋友卖屁股享受这一切,我心里不安。不管陈忠对李福有多好,我一定要想法救他脱离苦海。”
他拍拍宋继儒的肩膀,皮笑肉不笑:“书呆子,此事全靠你。”
宋继儒知道他的心思,不以为然,淡淡说:“莫要看见袍泽之情就往断袖之癖上想。我看陈大人对李福是真心好,就跟我们一样,只是朋友情分。你不要瞎猜,冤枉好人。”
张长弓见宋继儒不愿勾搭陈忠,只好把主意打到王乙头上。他说出计划,王乙一蹦八丈高,断然拒绝。张长弓故技重施,再次重金相诱。
王乙心有所动,口里却说:“陈忠眼里只有李福,还有半个书呆子。至于你、我、扎伊娜三人,他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吃亏,让我去勾引他,难!”
张长弓叹了口气,想起几日前,自己派扎伊娜去勾引陈忠,然陈忠面对扎伊娜的搔首弄姿,种种示好,始终正襟危坐,面不改色,连个正眼都不给她。
“正因陈忠难啃,才不得不派你出马啊。别忘了,是你出卖李福……”
王乙最怕张长弓提起这茬,忙打断他:“我答应还不成吗?我可说好了,我这次救出李福,你再不许说我卖友求荣!”
张长弓跟他击掌,信誓旦旦说:“老张再提此事就是狗娘养的!”
两人一言为定,瞒着宋继儒开始行动。
这日黄昏,一行人抵达甘州治所张掖县。吃过晚饭后,张长弓强行让李福背着自己去茅厕。陈忠放心不下,也紧随而去,在茅厕外的后院里来回踱步,唯恐张长弓私下带着李福逃走。
客栈饭厅,扎伊娜突然捂着肚子说:“好疼啊,宋公子,能不能扶我回房休息?”
宋继儒忙问:“要不要紧?要不要请大夫?”
扎伊娜摇头:“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吃坏肚子,上床躺躺就成。”
宋继儒看了王乙一眼,见他神色漠然,对扎伊娜不理不睬,心里奇怪:往常扎伊娜有个头疼脑热,王乙都跑前跑后大献殷勤,今日怎么转性了?
他搀着扎伊娜回房后,王乙见机不可失,立即展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