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雨欲来时(1 / 1)

火把熊熊燃烧,松烟缭绕,大雄宝殿亮如白昼。张长弓、王乙、李福三人登上舞台进行表演,对生的渴望激发他们无限潜能。

张长弓击鼓,李福弹琵琶,王乙扮演的洛神登场了。李福精通音律,指尖拂过,穿云裂石。王乙扮相精美,身姿曼妙,轻盈如飞,随着音乐的节奏,水袖时而轻拂地面,时而飘扬空中,柔美有力,缥缈神秘。他的嗓音清亮悦耳,婉转悠扬,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观众大声叫好,大把大把的开元通宝洒向舞台。强盗的钱财来得容易,去的潇洒。张长弓不通音律,看活命有望,更加卖力击鼓,鼓声如急雨,李福十指翻飞,把弦子拨弄得几近冒烟。王乙的舞步踩着鼓点快速旋转,衣袂飘飘,舞出一团白影,最后以一个下蹲结束表演。

掌声经久不息。三人谢幕回到后台。王乙揪住张长弓的衣领,肚子上砰砰给了他两拳,气喘吁吁说:“狗日的,你要累死老子!”

张长弓赶紧陪笑,说:“息怒,息怒,该我和李福上场。您老快歇息!”

张长弓和李福表演的是双簧。李福是前脸,张长弓是后脸。李福圆脸上两个黑眼圈,眼肿得睁不开,神情张皇恐惧,配上不得体的衣服和动作,单是坐在椅子上就显得滑稽可笑。他何曾学过这个,与张长弓配合得破绽百出,反而格外具有喜感,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长弓说了个笑话:“从前,有个小徒弟跟着师父学剃头,从刮葫芦皮开始入门。他把青皮葫芦放在高凳上,左手按着葫芦,右手用剃刀轻轻地刮去葫芦皮。常常在刮到一半时总有杂事打扰。要么让找剪刀,要么让涮尿桶,要么哄小师弟。无论谁叫他,他就顺手把剃刀往葫芦上一扎,扭头去干活。事情做完,回来拔下剃刀,继续刮皮。春去冬来,徒弟出师。某天,来了个和尚请他剃头。他技艺娴熟,锃亮的剃刀在头皮上飞舞,和尚的头也慢慢变得锃亮。剃得正顺手,师父有事叫他……”

说到这里,张长弓闭口不言。李福着急地问:“后来呢?”院子里众人哄笑。

一个人粗声粗气的说:“后来啊,寺庙里多了尊持刀菩萨,香客们都说那面相像极了当年捂着脑袋还坚持付钱的悟能和尚。”

张长弓从李福身后探头,看见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把椅子从偏殿出来,一个胖大的和尚坐在椅子上,滑稽地用蒲扇大的胖手捂着锃亮的脑袋。他身形魁梧,声如洪钟,让人望而生畏。

众人肃然起立,哄声喊道:“白将军威武!”

张长弓在李福耳畔低语:“什么世道,强盗都成将军了!”

白飞飞耳力佳,听得明白,扬手就给张长弓一耳光,动作快如闪电,打得他避无可避,五个红红的手指印飞上脸颊。

李福慌忙摆动胖手辩解:“不干我事!”话音未落,还没消肿的眼眶挨上一拳,雪上加霜,更加乌黑了。白飞飞又一巴掌准备拍向王乙时,王乙捂着脸迅速跪下,带着哭音说:“打人不打脸,求求您千万不要伤害我英俊的相貌。”

白飞飞笑着说:“打的就是你,谁让你比我好看!”咚咚两拳疾如风,王乙眼冒金星,四仰八叉摔倒在地,脸上多了两个黑眼圈。

白飞飞把三人像牲口一样关进西厢房,厉声说:“要想活命,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你们乖乖吃饭,不得多管闲事。”

房间里,已备下一桌丰盛的酒筵,小火炉热气腾腾,肉香四溢。三人狼吞虎咽,烫得舌头打转,忙不迭一口吞下差点噎死。王乙双手各执一鸡腿,满嘴油脂,含糊不清地说:“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我宁愿做强盗。”

张长弓和李福对他侧目而视,神情大为不屑。

大雄宝殿里,盛宴开席。大桌上一巨大银色烤盘,烤盘上一金黄酥脆全羊,油脂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香气。半裸肩膀的大汉们忙忙碌碌,端上各色配菜和美酒。

白时雨坐在上位,大声问:“师弟们都到齐了吗?”

院子里有六条大汉出来,列于阶下,一齐向白时雨行礼。分别是贾勰,汤佩,丁礼,崔浒,马肃,杨骁。他们衣着华丽,腰束巨带,却挡不住满脸沧桑,个个年岁已有五十上下,有不少人胡子都已苍白了。

白时雨大手一挥,说:“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快入座。”众人按照长幼尊卑依次入座。白时雨率先执刀,切开烤全羊。肉质鲜嫩,醇厚多汁。众人方纷纷割肉品尝,感叹说:“有点回纥烤全羊的味道,可惜没蒲类的大尾羊肥美。我们兄弟有多少年没吃过那样的肥羊了,真让人怀念啊!”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贾勰问:“大师兄,您自从和彬彬分家后,难得与我们兄弟相聚。今日召唤我们前来,有什么喜事吗?”

马肃开玩笑说:“是不是嫂子又给师兄生了个胖小子?”

众人大笑。白时雨说:“我倒想多生几个,可惜你嫂子肚子不争气。如果早几年找到她,也许还能再添几个。”

贾勰说:“大师兄就是死心眼!这些年,我送了多少美女给您,您通通不要。不然,彬彬的弟妹多得这庙里都装不下。”

白时雨哈哈大笑,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心里只有霜霜,容不下其他人。”

贾勰捻捻颌下的山羊胡须,拈酸吃醋:“大师兄,您当年对我姐姐,可没这么好。”

白时雨语塞,猛喝一口美酒,说:“往事休要再提!言归正传,我今日请你们赴宴,只为彬彬前日抢劫客船,带回一位故人之子,我想请你们见一见,叙叙旧。”

两个大汉从东厢房抬来一把椅子放在佛像下,白彬彬的尸体端坐在椅子上。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来,就见一位身穿孝服,器宇轩昂的青年,在白飞飞的陪伴下,昂首阔步来到宝殿。火光在他坚毅的脸上跳跃,大殿一片沉寂。

有人惊呼:“父……父帅!”一只酒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厚重的木门缓慢关上,院落里的划拳喧闹顿时无声。巨大的门闩落下,大雄宝殿唯一的出口被封。

西厢房里,正在大快朵颐的张长弓敏锐感觉到外面变化,他让王李二人去看看情况,遭到断然拒绝。他俩牢记飞飞的话,绝不多管闲事。张长弓无奈,只得自己拖着残腿,慢慢爬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

“你这个杀千刀的,不要连累我们!”王乙低声怒骂,与李福一起来拖张长弓。两人刚到张长弓脚边,张长弓突然翻身坐起,以手为刃,击打二人脖颈。二人立即晕倒在张长弓身旁。张长弓笑笑,自语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张长弓趴着门缝好奇遥望,冷不防白飞飞突然推门而入,一脚踢晕他,拽着他的伤腿如死狗一样扔进厨房。王乙和李福尚未醒转,被白飞飞抓着脑袋用力互撞,也扔进厨房,生死不明。

白时雨的声音缓缓响起:“各位兄弟,还记得小父帅韩崇靖吗?十五年了,他朝思暮想,期盼能与诸位见上一面。”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有人羞惭,有人恐惧,有人面露杀机,有人悲喜交集。

宋继儒抱拳施礼,朗声说:“各位将军,晚辈这厢有礼了。”

众人脸有愧色,纷纷低头。马肃见他身上孝服,颤声问:“春晖夫人去世了吗?”

昔日,宋婉儿协助夫君韩擒虎治理边疆,对将士们嘘寒问暖,赠衣送药,宛如母亲一般。将士们爱戴她,把她比作春天的阳光,尊称她为春晖夫人。马肃曾经中了突厥人的毒箭而生命垂危,是宋婉儿千方百计请来神医沈梅清大夫,救了他的性命。

白时雨呸呸两声,说:“春晖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佛祖会保佑她长命百岁。小父帅乃是为宋大先生守孝。宋先生上月死于彬彬之手,杀人偿命,彬彬理应赔他一命。”

他举起大觥,高声喧道:“诸位兄弟,你们都是彬彬的长辈,看着他长大,理应多饮一盅,送他最后一程。”

他浊泪滚滚,率先一饮而尽。他的兄弟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狠人,早看淡生死,拍手称善,纷纷举起酒盅。

白飞飞附耳宋继儒释道:“那个干瘪的老头就是贾勰,一肚子坏水,功夫却不弱,你要小心应对。”

宋继儒点了点头,早已猜出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