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讨债(1 / 1)

张长弓拉住一个从赌场里钻出的老兵问:“刚刚与我赌钱的是谁?”

老兵衣衫褴褛,满面风霜,鄙夷说:“兄名虎来弟曰豹,还有一个彘来凑。父帅有这两个兄弟,面上无光。”

老兵拂袖摇摆而去,留下张长弓一愣一愣呆立原地。后来,他才知道,那三人乃是韩擒豹、韩擒彘和韩思危。

想起往事,张长弓勇气爆棚。他扭头往回走,来都来了,索性去看看老情人韩莺儿。

老鬼在宗祠忙活,如豆灯光下,屋子里只有韩莺儿手捧香腮在发呆。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父亲日夜盼望的少主人返回蒲类,真的能改变一切吗?

张长弓叩响柴门,打断她的思绪,听清声音后,开门把客人迎进屋。一年未见,两人亲亲热热互诉别后情形,突然听见一声闷响,院子似进贼。

韩莺儿提着灯笼出门查看,见一豆蔻少女跌坐在院子地面上,身着雪白孝衣,姿容秀绝,举世无双。

韩莺儿搀起她,发现她身材欣长,高过自己许多。遂轻拍她身上尘土,问:“韩小姐怎会到这里来?”

韩雪儿认出她来,微笑施礼,反问:“你认得我?”

莺儿点头,说:“您和少宗主都像将军。我从小看着将军的雕像长大,一眼就认出您了。”

韩雪儿露出感激之色,说:“我也认得你,你是蒲类有名的孝女。多谢你们父女一直照看我父亲的陵墓。”

她捡起地上熄灭的灯笼,口里哈着白气,郝颜说:“这里真奇怪,白天还暖暖和和的,晚上真冷!我怕兄长半夜受冻,带着侍女们给他送夹衣。祠堂里人太多,她们帮忙去了。我在外面等得无聊,见这里从地下透出灯光,一时好奇来看,不想失足,一头栽倒下来。”

“小姐从未见过地窝吧?”

“嗯,听母亲说过,今儿第一次见,可算开眼界了。”韩雪儿露出明媚笑容,好奇张望。宽阔的院落四周都有排列有序的房间,却隐于地面之下。

她惊叹:“这是怎么修建的?”

莺儿笑笑说:“不难,先从生土向下挖,挖出地穴式的院落框架后,在内部砌筑房屋隔墙,之后就是搬家具。小姐要不要进屋看看,顺便喝杯热茶暖暖身体?”

韩雪儿婉言推谢,她摔得不轻,一时半会走不动道,身子微颤。韩莺儿不由分说,强行搀着她一瘸一拐进了小屋,从桌旁扯了张椅子让她坐下。

韩雪儿借着灯火细睃韩莺儿,见她荆钗布裙难掩国色天香,又端庄有礼,心里暗自喜欢。环视一周,见小屋杂乱简陋。靠墙的破木板床上,枕衾被褥补丁累累,污垢黑得发亮;靠窗一张肮脏的破木桌,上面放着一个酒壶,两个酒杯,桌对面还有一张小竹椅。一幅打了补丁的蓝布帘把小屋分隔成两半,屋内有股奇怪的味道。

韩雪儿见有两个酒杯,不安问:“有客人?”

莺儿愣了愣,羞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张长弓窥探多时,一把拉开布帘,大踏步站在韩雪儿面前,目不转睛瞧着她,笑着说:“我是来讨债的。”

他一本正经从夹袋掏出账目,逐条念出,某年某月,酒钱几许。

韩雪儿头遭见外男,身旁没有丫鬟仆妇环绕,也没有兄长守护,顿觉尴尬不自在,站起身来急欲告辞。奈何张长弓连珠炮不容插话,账目结算下来,不算利钱,抹去零头,共计二十两银子酒钱。

韩雪儿看莺儿眉间眼梢隐含愁苦,暗生怜悯。她从众人口中得知,老鬼昔日是韩擒虎的马弁,专职扛陌刀,忠直死板,头脑不大灵光。一众死士护送韩府遗孀回长安时,他因好酒误事没跟上队伍而留在蒲类。韩擒豹兄弟不喜欢他,看在韩擒虎面上,让他看守陵墓,住宗祠公屋。他对旧主念念不忘,所得工钱都用来为韩擒虎塑像了,自己反而欠下一屁股债。韩莺儿成人后,百般贴补家用,父女俩勉为生计,穷困不堪。

韩雪儿知其人其事后,敬重老鬼之忠诚,怜悯莺儿之孝顺。今夜恰逢债主追债,她毫不犹豫拔下头上凤钗,说:“我身上没带银两,这支银钗拿去还债吧。”

韩莺儿感激涕零,双膝下跪致谢。

韩雪儿慌忙搀起她,说:“都是宗亲,不用如此客气。兄长们不在身旁,我不便久留,你自去结清账目,我先告辞了。”又对韩莺儿附耳说:“凤钗最少值三十两银子,你让他补上差价,余钱补贴家计。”

韩莺儿感激不尽,连连点头。

韩雪儿强忍腿疼,保持淑女风姿,咬牙走出门来,在院子踯躅而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出口。正疑惑时,眼前一黑,一个黑衫长袍身材高大的男人挡在自己面前,正是那讨债之人。他面容黝黑,月光下五官模糊不清,独眼睛明亮,映着灯火,仿佛两团火焰在跳跃。

张长弓手持凤钗轻嗅,赞了声“好香”后,送到唇边不停亲吻。

韩雪儿不明他此举真意,说:“公子请放心,这是上等白银,不掺丝毫杂质,请长安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单是工钱都不止二十两。您若疑心有假,明日可带凤钗找人鉴定。”

张长弓凝视不语,眼神灼热,似要熔化她。

韩雪儿窘迫不安,转身行了几步,一头撞进他怀里。连换几次方向,都被他挡住去路。韩雪儿急了,粉脸红晕。张长弓见她又羞又恼的模样,心里欢喜无限,柔声问:“你不记得我了吗?几个时辰前我们在城门前见面,我抱过你……”

韩雪儿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顺水推舟说:“多谢您救我,哥哥们就在附近,看不见我很快就会找来,他们会给您钱聊表感激之情。”

张长弓浅笑出声,说:“我不缺钱,我的钱财可买下整个蒲类。我不要感激,你陪我说说话就行。你的声音真好听,人也好看。我从出娘肚子,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女人……”

“大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韩雪儿厉声斥道:“这些混账话休要再提,我哥哥们的拳头可不好惹!”

张长弓陶醉大笑,说:“真要命啊,你连生气的样子都勾人魂魄,小乖乖,我的拳头也不好惹……”

脚步声从头顶纷至沓来,夹杂着焦急的呼喊,有叫小姐的,有唤雪儿妹妹的。

韩雪儿松了口气,娇声回应:“我在这里!”

张长弓笑着说:“原来你叫雪儿啊。”突然一手揽腰,一手抬起她的脸,在她红唇上深情一吻后,快速消失在黑暗里。

韩雪儿呆立片刻,羞怒交加,气得跺脚,牵动伤腿跌坐在地。

听见声响,几只灯笼出现在院子上空,乱纷纷跳下几个人来,正是她的侍女们。

韩莺儿从屋里出来,说:“韩小姐没见过地窝子,失足跌了下来。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侍女们吓得咂舌,知道闯祸了。她们自幼在宋府长大,一心爱慕着宋继儒。今夜怂恿小姐来送衣服,见到少爷后都抢着去服侍,倒茶的,洗脚的,加衣的……却把小姐遗忘了,等到想起时,已不见韩雪儿踪影,吓得四处寻找。

幸好韩雪儿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此时又陆陆续续跳下几个人来,正是她的兄长们。三人抢到她身旁,忙不迭询问。韩雪儿委屈巴巴,不说话只是流泪。

韩崇武急了,大声喝问:“有人欺负你了吗?”

他听过传闻,知道韩莺儿为赡养老父沦为暗娼。自家妹子还是黄花闺女,听不得这种龌龊事,故而隐去不提。如今掉进这娼窝,难道被嫖客欺辱了?他又气又急,一脚踹开房门,四下寻找,不见人影。

韩雪儿见韩莺儿眼神恐惧,又见侍女们双手合十祈求自己,知道此事闹大,牵连甚广。她不愿追究,于是说:“我不碍事,只是腿疼,想早些安睡。”

众人都松了口气,有人从侧门牵来一匹小马驹,宋继儒把妹子抱上马,一大群人簇拥着她踏月而去。

韩莺儿抚胸长叹,进了屋里,见张长弓长身玉立痴望窗外。韩崇武进屋时,他用壁虎功牢牢吸在屋顶没被发现,待众人离开后才翩然而下。

韩莺儿嘲笑:“想不到张公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张长弓笑说:“我只是不想跟几个舅子撕破脸。”

韩莺儿呷醋冷笑:“韩家虽然没落,倒不至于把女儿嫁给商人,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张长弓嘿嘿大笑,得意说:“我已经吃到了。”

他志得意满,吹着口哨,踏着碎石铺就的道路踏上归途,回味着刚才的销魂一刻,第一次觉得蒲类连风里都淌着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