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纷乱(1 / 1)

张长弓百口莫辩,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是韩擒虎的旧部下。他不待二人做出过激反应,迈开两条大长腿,一溜烟顺着墙根溜走了,留下高仙草叽叽喳喳与人叙旧。他走了几步,见醉归楼前乱糟糟一片繁忙景象,正是他的驼队阻塞道路。好友们见他改主意,都吃了一惊,立即围上前来问长问短。

张长弓嬉皮笑脸说:“我舍不得你们呀,刚刚分开就想得很!”几人互相打趣,嘻嘻哈哈开玩笑。

布尔罕报告说高公子的行李已卸下,其余人可前往逍遥苑快活了。

张长弓摆手:“不用,我也住醉归楼。我不放心让草儿独住,你带顾公子他们去逍遥苑,嘱咐韩崇礼好好款待他们。”又指着韩家受阻的车队,说:“别挡道,多为旁人考虑。吩咐我们的人马,千万不可与韩家车队起冲突。”

布尔罕不知张长弓为何突然转性,迟疑看去。韩家车队勒马静立等待,秩序井然,隐有肃杀之气。

骆驼被赶进马厩,街道畅通,韩家车队缓缓前行。

街上不甚热闹,偶见三五行人,大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面露愁苦之色。临街店铺可见顾客稀稀拉拉或喝茶,或吃面。看见韩家庞大车队从街上缓缓经过,所有人都露出惊疑之色,纷纷注目,间或议论纷纷。

车队经过高大巍峨的醉归楼,就见一座巨大的白玉牌坊。牌坊横匾上刻着“逍遥苑”,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丝管歌乐。

伴着女人的惊呼声,逍遥苑里连滚带爬奔出两人。一个是白发苍髯的老鬼,一个是肌凝冰雪脸若银盘的韩莺儿。此时她身着绫罗绸缎,满头珠翠,艳光四射。

两人神情张皇,慌不择路闯进韩家车队。一个挺胸凸肚的大汉带着三四个人,手持棍棒追赶过来。大汉抓住韩莺儿,其余人对老鬼拳打脚踢,棍棒相加,打得老鬼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韩莺儿跪地求饶,泪如雨下,连声说:“我今晚就接客,你们放过我爹吧。”

老鬼悲愤大喊:“韩崇礼,你这个畜生。父帅说过,韩氏族人要互相帮衬。论辈分莺儿是你妹妹,你居然要她挂牌开业。我要到父帅坟上哭去……”鲜血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滴到泥土上,看着实在可怜。

韩崇礼呸地吐了老鬼一脸唾沫,骂道:“你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攀亲戚?你哭去,哭去,看韩擒虎那个短命鬼能不能护住你。”

车队突然全部停下来,众人勒马冷眼相看。

一个声音脆生生问:“喂,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吗?”

韩崇礼抬头,见说话的是一个双髻少女,年纪十七八岁,圆溜溜的眼睛快喷出火来。

“嗬,黄毛丫头,说就说,你敢把本大爷如何?”韩崇礼满不在乎,一字一顿地说:“韩-擒-虎……”话音未落,一记马鞭啪地甩了过去。

韩崇礼丢开韩莺儿,就地一滚。眼前人影一闪,四个年纪相仿同样打扮的少女手持马鞭已把他团团围住,翠翠大声说:“小姐有命,教训即可,不要伤他性命。”

四条皮鞭相互配合在韩崇礼身旁飞舞,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音爆声,激起地上黄尘,韩崇礼湮没其中不见人影。他的四个喽啰三两拳被几名健妇踩在脚下,哎哟叫唤动弹不得。车队里的男人们抱臂围观,满不在乎交头接耳,带着笑说这些女人在车里憋坏了,终于逮到机会活动拳脚。

逍遥苑里陆续奔出十数人,拖枪拽棒,吹风胡哨来搭救,都被这些女人打翻在地,呻吟不止。

一声唿哨,令行禁止,女人们收了神通,各回其位,淡定沉着,丝毫不乱。

围观众人哄天叫好。

韩崇礼跌坐在泥土里,神色恐惧看着这群陌生人。他全身都是泥土,嘴巴犹自强硬,叫嚣说:“你们这帮强盗,还有没有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替他出头,就拿银子来赎身,不然到衙门打官司去。”

西南大道侧首墙边,转出一伙人来。当先一位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县尉官服,背后二三十个衙役跟着,都拿着明晃晃的大阔刀,喊着:“不要放走一个强盗!”

韩崇礼见县尉赶来,委屈躲其身后,指着翠翠说:“爹,这女子是领头的。”

翠翠面无惧色,大声说:“不错,是我家小姐让打的。你当街辱骂我家故去的老爷,没打死你算便宜你。大唐律法有规定,侮辱血亲被人殴打,打人者不算违法。”

县尉冷冷看着翠翠,手一挥:“拿下她家小姐!”

三四十人一发上,车上人都跳下马车团护住韩雪儿的轿厢,排列有阵,隐含章法。

高仙草与韩远河、韩长青刚聊上,就见街上行人乱纷纷奔走相告,大叫大嚷:“打起来了!”

韩远河、韩长青脸色一变,忙拱手告退,分开人群,走上前去向县尉行礼:“大人金安!”

县尉定眼一看,见二人气度不凡,模样依稀相识。踌躇间,韩远河说:“宋府管事韩思安托兄弟向大人问好,说此次少宗主和小姐回乡祭祀,少不了麻烦大人,还请看在同宗份上……”

早有人救起老鬼父女,把他们带到韩雪儿车厢旁,告诉他们不要远离,在此可得庇护。

老鬼父女半信半疑照做,此刻听到韩远河的话,奄奄一息的老鬼突然站起来激动大喊:“少宗主?少宗主回来了!”他一口鲜血喷出,晕厥过去。

县尉韩思危佯做不知,慷慨激昂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韩莺儿以身抵债合情合理,你们当街无故殴打路人,理应受责罚,本官既然穿了这身官服,就要为民做主,秉公执法。不然上对不起皇天,下对不起黎民百姓。韩思安是我亲兄,我自会向他赔罪,不用跟外人解释。”

韩长青嗤嗤冷笑,说:“大人好大的官威,难不成想拘禁我家小姐上公堂吗?”他抱臂睥睨,不是看在韩思安的面上,早就发难了。

韩思危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转而一想:不趁着韩崇靖立足未稳给个下马威,韩擒彘再想专擅一方就不容易了。

主意打定,下令抓人。

衙役们却迟疑着不肯动手。一年长者禀告:“大人,我认得这些人,他们都是韩家军里最顶尖的高手。当年二爷、三爷扣留春晖夫人,他们闯进府里救了人扬长而去。我们哪里打得过?”

韩思危看着一身正气的韩远河,大腿一阵阵发软。韩远河担任韩擒虎的虞侯时,执法公正,铁面无私,自己触犯军法,被韩长青责罚三十军棍。打到一半时,韩擒彘替好友出头,从韩远河手里抢走韩思危。韩远河告到韩擒虎处,韩擒虎大发雷霆,当着三军的面,亲自打了韩擒彘三十军棍,又让韩远河再打韩思危三十军棍。韩擒彘、韩思危被打得皮开肉绽,卧床三月才恢复如初。韩家军人人畏惧韩远河,军纪从此焕然一新。

旧仇未报,再添新恨。他肚里正计较,听见得得马蹄声响。抬头看见韩擒虎复活,骑马进城来。韩崇文与一威风凛凛的女子扈从左右,后面是长长的车队。

宋继儒皱着眉头,走马观花打量破败街景。富裕的蒲类怎会衰落成这副模样?这还是母亲念念不忘的那个大同世界吗?

宋继儒在看蒲类城,蒲类人在看他。笼罩在金色余晖里的宋继儒,酷肖其父的脸庞坚毅果敢,身姿挺拔,动作矫健,宛如韩擒虎重生。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他,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韩莺儿知道命运的转机出现了,她不顾一切飞奔过去,拦道磕头,流泪高喊:“少宗主,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