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学艺(1 / 1)

张长弓愿赌服输,老老实实在道士对面坐下。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笃定你会输?”道士看着他桀骜不驯的眼睛问。

他翻翻白眼,恨死老道。他虽顽劣,却心地善良。府里仆人犯了错,总是推他出来顶缸。他对身边人极好,仆人们对他也忠心耿耿。可打这老道来后,张府的人上下一条心,对他判若两人。他也曾跪在家门外苦苦哀求,反被仆人们一顿乱棒赶走。看见他在街头乞讨,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分文不给。他知道,一定是道士下的命令,他们才会如此绝情。

“赌博的秘诀,从来不是手法,是看穿人心里的贪欲。你仗着是独苗就想拿捏父亲,孩子啊,你太年轻。如果你读书够多,就该知道金日嘽杀子的故事。”

“我不信,天下哪有老子杀儿子的?别以为我读书少就想骗我。”

道士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金日嘽是汉武帝的宠臣,他的长子弄儿自幼深得汉武帝喜爱。弄儿长大后,肆无忌惮,顽劣成性。有一次,金日嘽看见弄儿不顾礼法在皇宫跟宫女追逐打闹。他把弄儿哄骗回家,亲自动手杀了弄儿。

张长弓听得毛骨悚然。

道士厉声喝道:“张长弓,想想你干的事,该不该死?我不想管闲事,是你父亲跪在地上求我,以死相逼,我才勉强答应。现在,你还恨我?还恨你父亲吗?”

张长弓捂着胸口,庆幸不已:“还好,还好,我家是平头百姓,我爹心肠没那么狠毒。他没打死我,我就烧高香了。”说着,他从地上站起来,果真在太上老君的画像前烧了三炷香。他虔诚地拜了拜,回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嘻嘻说:“现在,我不恨任何人了。”

道士哈哈大笑,两个少年也跟着哈哈大笑,笑声惊起道观外的鸦雀,它们惊慌地从鸟窝里飞起,聒噪一阵后渐渐安息。

这里山峦起伏,树木繁盛,壑谷幽深,远离尘世。张长弓和张吉换上道童的衣服,做了道士的弟子,每日打坐冥想,习字焚香,讲经论道。空闲时就挑水砍柴,扫地养马,切磋武艺,打熬筋骨。三月后,张长弓治好性病恢复健康,又成了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年。他对博学多才、文武皆通的道士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论他提出怎样刁钻隐晦的问题,道士都能轻松化解。

张长弓笑嘻嘻地说:“师父,您如此博学多才,我要是皇帝,一定让您做太子的老师。”

道士收起慈祥笑容,严肃说:“此话不可再说第二遍!此为杀头重罪!”他看着张长弓,窥破心思,说:“你以为密语无人得知,须知祸从口出,一旦养成口无遮拦的习惯,无心之失却会被有心人利用,不仅自己遭殃,还会连累亲友。”

张长弓频频点头,背地跟张吉嘀咕:“师父从不肯透露真实身份,原来是怕将来被我们连累。也太小瞧人,他不图报答,我们难道还恩将仇报不成?”

张吉憨厚,说:“我只知道,师父定有难言之隐,绝非你想的那样。做弟子的,师父说什么不要质疑,照办就是了。”

张长弓无话可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相处一段时日,道士很快发现二人差异。

张长弓聪明却没耐心,凡事一点就通,却不肯下功夫慢慢沉淀;张吉木讷稳重,学东西虽慢,却有股死磕到底的劲头。二人比试拳脚,张长弓身手敏捷,出招因时而变,出其不意,看似毫无章法,却往往一招败敌。张吉出招一板一眼,常常被张长弓算了后招。好在他天生神力,张长弓难以取胜。

道士因材施教。他精通诸子百家,心中自有丘壑。见张吉性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于是教张吉兵法谋略,让其参军报国。

张长弓疏狂不羁,不爱读书。于是跟他闲谈江湖剑影,各地风土民情和物产,学习如何计筹管账,看破人心。张长弓因此三教九流,无所不知;各路乡谈,无所不懂。

山中不觉岁月长,道士精心教导二张两年有余,感情越发融洽。

“你后来怎么不继续学艺了?”

宋继儒看着张长弓,张长弓脸上有被自己打伤的痕迹。宋继儒笑说:“我敢保证,你若多学一些时日,就不会挨今日的打。”

高仙草嗤嗤冷笑,说:“还不是为了他一见钟情的红衣少女。”

自从遇见红衣少女后,连着好几天,张长弓神魂颠倒,脑海里只有少女的倩影,做事丢三落四。道士吃了几天烧糊的饭,咸得发苦的菜肴,讲课时又见张长弓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生气。问过张吉,得知缘由,怒骂:“朽木不可雕也!”

他告知二张,师徒缘分已尽,让他们明日离开此地。二张不舍,却知师父言出必行,不容更改。

翌日清早,他们向道士辞行。张吉情难自禁,咚咚咚给道士磕头,泪流满面,道士不禁动容,慌忙上前搀起他。

张长弓则拿出两个笼子,里面分别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雉鸡和一只大尾巴的松鼠。这是他连夜去后山抓的。

道士哈哈大笑,欣然收下。他点点张长弓的额头,说:“绝顶聪明的家伙!你要是肯把这些心思用在学业上,高官厚禄如囊中取物尔。”

二张告别道士,骑马缓缓而行,频频回头张望道观。崇山峻岭,道观隐藏于云深处,哪里看得见。张吉后悔叹气说:“刚才只顾跟师父道别,忘了把野鸡和松鼠宰杀清理。师父又要拔毛,又要开膛破肚的,多麻烦。”

道士的饮食起居一直是他俩照顾,张吉担心自己离开后师父会饿死。

张长弓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麒麟臂。胳膊上,既有昨天被少女抽打的鞭痕,也有如蜘蛛网般的血痕。他说:“师父要的就是活物。我昨儿半夜上茅厕,见他窗户有光。我趴在窗外偷看,听他自言自语,苦恼送什么礼物给他的小女儿。我想小女孩多半喜欢小动物,所以连夜去后山抓了野鸡和松鼠。你看,我的手臂都被带刺的藤蔓扎伤了。”

张吉吃了三惊。一惊张长弓胆大包天,胆敢偷窥师父;二惊师父出家人居然有女儿;三惊师父为何要支开他们,自己独行。

他不相信张长弓的话。这家伙,撒的谎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我听说有些尼姑专门勾搭男人,还听说有些和尚诱拐小媳妇,生下一批小娃娃,搞得佛门清净之地挂满尿布。出家之人,有几个能做到清心寡欲的?我跟你打赌,师父的道观里,此时八成来了个美貌道姑,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娃。”张长弓知道张吉对师父推崇备至,故意揶揄他。

张吉自然不信,为力证师父清白,二人违背师命折返道观。道观鸦雀无声,道士不知所踪。

“你说,昨天的那位红衣姑娘,是不是师父故意派来试探我们的?”张吉问。

张长弓怅然若失。如果那少女真是师父派来的就好了。他一定会请父亲前去求亲。少女的倩影如刀刻斧凿般印在张长弓的心中,他下定决心非她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