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和小罗离开后，乔杨整个人更难受了，她靠着墙，迷迷糊糊竟昏睡了过去。忽然一只手摸上她额头，乔杨惊醒，就见周静雯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这么烫！我送你回去休息。”

“没事儿，睡一会儿好了。”乔杨摆手，但随即她又打了个冷颤，周静雯退下外套给她披上，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递给她。

“先喝点水。”

说罢周静雯又翻了包湿巾出来，给乔杨敷在额头和手腕。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生病呢，那年流感，全班都中招了，就你一个生龙活虎。”

乔杨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你这是心病啊。我跟你说啊，我回格慕可以，整外还得你管。我算了一下，确实格慕太缺人了，之前招聘那一波都是些刚毕业的，骨干大夫就那么几个，一个人干三个人活儿，你又倒下了，我总不能不讲义气啊，你说是不是？”

周静雯说了一通，却没有听到乔杨回应，扭头才发现乔杨已经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朝旁边歪去。周静雯轻轻把乔杨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乔杨睡了一会，放松地打起呼噜。

安静的走廊，在周静雯的肩上，精神紧绷一整天的乔杨，终于获得片刻安宁。

阳光撒在乔杨脸上，她皱了皱眉，睁开一只眼睛，擦擦口水，发觉自己靠着 的人变成了陆子游。

“你怎么又来了？”

陆子游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乔杨的额头说道：“不烧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

乔杨伸个懒腰，手机震动起来，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好多条未读信息。

“一大早你手机就开始震了……”

陆子游话音未落，IcU的大门突然打开，护士冲出来。

“家属在吗？家属在吗？”

乔杨一惊，起身和等候区的几个家属一起冲了过去。

“十四床，黎城。家属在吗？！“

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举了举手，跟着护士去了。乔杨一直目送男人跟护士进入 IcU，感觉腿一软，赶紧搭住陆子游。

而此刻IcU 的门又打开，伴随着哭声，轮床盖着白布出来，轮床旁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兄妹，女儿哭到声音都出不来了，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只手死死攥着床背。原本骂骂咧咧的众人，都没了声音，默默看着。兄妹走到乔杨近前，女儿哭到缺氧，突然出溜到地上，边上儿子架着她。

“赶紧掐人中。“一旁的护士见怪不怪地指挥道。

陆子游赶紧抢救，女儿悠悠转醒，眼神空洞，突然看到了什么，往轮床爬了 两步。乔杨看去，轮床的白布下，死者的手滑了下来，埋管的地方还贴着胶带。女儿像是怕弄痛父亲一样，轻轻地摘下胶带，揉了揉针眼附近的淤青，把手 放回被单里。女儿镇定一下心神，扶着床站起来。

“走吧。“

乔杨恻然，目送兄妹消失在走廊尽头，久久回不过神。陆子游看着乔杨，有 些担心。小罗和海若很快赶来，换了乔杨回去休息。

陆子游开着车，副驾驶的乔杨靠着车门再次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乔杨又回到了IcU，陆子游不知道去了哪。IcU 的门又被打开，伴随着哭声，轮床盖着白布出来。乔杨惊讶地看，发现轮床旁跟着的是海若，海若泣不成声。

“妈妈！啊，妈……你都没有看到我结婚……“

乔杨震惊，冲上去掀开白布，发现床上躺着的真的是钟顺华。

乔杨浑身发冷，而一旁的海若怒视乔杨，狠狠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杀人凶手！”

乔杨摇头，海若狠狠推开她，乔杨向后倒去，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下子落入黑暗。

“乔杨，乔杨，乔杨！”

车里，乔杨猛地睁开眼睛，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原来是做了噩梦。眼前陆子游担忧的脸，让乔杨微微镇定了下来。

“做噩梦了？”

乔杨搓了搓脸，发现已经在家楼下，她嘴里发紧，咳了两声。陆子游递上矿泉水，她猛地灌下两口，脸色缓和了一些。

“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乔杨哑着嗓子道：“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陆子游说着指向车外，窗外有风吹过，几片枯叶悠悠飘下，树下站着一个人，竟是乔春生。

乔杨下了车，父女两个面对面站着，此刻乔春生双手大包小包提着各种菜。

乔杨想开口说话，却见乔春生举一举手里的菜说道：“先上楼吃饭，我买了好多菜，都是你爱吃的。”

乔春生说着往单元门走，乔杨没动。

乔春生转头询问道：“几楼来着？”

乔杨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一眼看见餐桌上摆着两三个清淡的菜，周静雯和乔春生喝着汤，聊天。

“叔叔您手艺太好了，我就做饭不好吃。”

乔杨见到周静雯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好点儿没？还烧吗？”乔春生开口询问，随即舀了一碗汤，“喝点汤，去去寒。”

乔杨坐下，端起碗喝了起来。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周静雯开了口：“我刚从医院回来，钟顺华还算稳定，你别太担心了。”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乔杨放下勺子，自顾自走回房间，周静雯喝了两口，还是有点担心，把勺子一放，对乔春生说道：“我去看看。”

乔杨的卧室门打开一溜缝，周静雯探进脑袋，见乔杨湿着头发躺着。

“不吹头发还得发烧。”

“累。”乔杨半天吐出了一个字。

周静雯想了想，关门走了，不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吹风机，插上电源， 一指凳子。

“坐过来。”

乔杨叹气，但哈市乖乖坐了过去。

周静雯轻轻地给乔杨吹发，不一会头发基本上吹干，她这才关上吹风机，给乔杨顺顺头发，没有了吹风机的声音显得特别安静。发现了什么，周静雯手上一揪，是一根白发。

“你也有白头发了，我平衡了。”

“我准备明天回去格慕了。”

周静雯往床上一坐，语重心长道：“那你得学会，去茶水间的路上就得大声咳嗽，提醒那些聊你八卦的同事。尽量少上厕所，不然就得在隔间里听完所有关于你的坏话，或者若无其事地走出来。食堂就更别去了，你总不能剥夺大家吃饭唯一的乐趣吧。但这些都不是最伤人的，每次到了预约时间，医助突然告诉你，患者有事来不了了，不用问你也知道，他只是换了个医生。”

乔杨有些触动，看了一眼周静雯，随后轻笑道：“你可真是身经百战。”

周静雯见乔杨有了精神，松了口气：“哟，还能毒舌，说明心态还行啊。”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按理说，死亡教育是每个医生的出厂设置，现在才发觉……”

周静雯接话道：“现在才发觉还没准备好。我也一样，没有谁是准备好的。”

“我也不是没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时刻，方婷，戚大成，都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可他们本来就病的很严重，我很清楚，做手术是在救他们。但是钟顺华和他们不一样，她要是出了事，我就是害死了一个好端端活着的人。”

门外，乔春生端着水果，隔着门听到了乔杨的话，轻轻叹气，转身离开。

“以前总觉得是自己技术牛逼，才没出事，现在才发现，可能只是运气好……”乔杨感叹道。

“打住啊。是，人命很脆弱，只要有医疗行为都有风险。医学对人体的探索也非常有限，你技术再牛逼，也可能遇到病人神经分布跟常人不一样，血管更脆弱，甚至有未知的应激反应，这些都会发生意外，要不然怎么会有满满的一页术前知情同意书，那不都是前辈们的血泪史吗？但这不意味着你要怀疑自己，你的操作没有问题……”周静雯劝说道。

乔杨却打断了周静雯的话：“操作没有问题，法律上没有责任，心里就可以坦然吗？”

乔杨眼圈泛红，周静雯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心下不忍，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周静雯从乔杨家出来，已是黄昏，此刻环路上堵成一片。周静雯身处车流中，动也不动，脑子里全是乔杨最后的质问。

“操作没有问题，法律上没有责任，心里就可以坦然吗？”

前车启动了，红色尾灯让周静雯回神，跟着前车往前挪了一点。周静雯调整 了一下腰部的靠垫，手机震动，她划开，便见Season 发来一个直播链接，点开后，李起出现在屏幕上。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关注，这两天格慕医院出了件大事儿，普普通通一个抽脂手术，没想到求美者‘笑着进去，躺着出来’，现在还在IcU里没醒过来。人家女儿本来五一要结婚，我妈妈年纪也大了，一想到钟顺华都看不到女儿的婚礼，我眼泪都要下来了。”

李起说着用手拭了拭眼角。

转瞬，留言便刷起来了。

“真的吗？太惨了吧？ ”

“哪个医生做的啊？ ”

“格慕就是不行，这种医院还是赶紧滚粗吧。 ”

而相应的，直播观看人数也快速增长起来。

“说实话，每次听到这种消息，我一边难过，一边又很庆幸，我们娇艾的医生都是技术过硬的资深专家，所以从来不用担心这种人间惨剧发生在娇艾…刚进来的宝宝们点点关注，医美圈的八卦多着呢，咱们有机会再分享…”

周静雯有些烦躁，想要点关闭，突然后面有人摁喇叭，手一滑却点成了关注。周静雯的脸登时黑了起来，赶快取消，往上一滑关掉软件，驾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