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最为基础的利益,便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县衙花厅内,徐孝先说明来意后,冯子才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地就点头答应了。
县丞秦方为了挽回跟徐孝先之间的关系,弥补当初有眼不识泰山的罪过,更是亲自带着洪氏五人去办理黄册。
花厅内,丫鬟上茶,徐孝先跟冯子才分主宾坐下。
冯子才便开始了他的自我辩护。
徐孝先在一旁时不时嗯、啊地附和着。
总之,即便只有两人坐在花厅,但气氛还算是比较和谐跟轻松。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秦方便领着洪氏五人回到了花厅。
黄册已然办好。
不需要验明正身,一切都由五人睁眼说瞎话即可。
而这便是权利带来的好处。
并未做过多的停留,徐孝先谢过冯子才跟秦方后,便领着五人离去。
衙署门口,冯子才跟秦方目送六人直到完全看不见,才如释重负地往县衙内走去。
“大人,如此好的机会,为何不宴请徐大人……。”
冯子才含笑摇头、摆着手,道:“你还是年轻啊,像这种官场方便,若是加入任何让徐大人感到不适的请求,都等同于让我们刚才给予的方便付诸东流。
而刚刚建立的那一点点交情,也就被人家抛之脑后了。
可知为何?”
秦方不解,摇头道:“不懂。下官只是认为,这是一个能与徐大人拉上关系的好机会,若是再宴请一番,这样一来,往后大人跟徐大人之间的关系……。”
“你觉得我设宴款待徐孝先,是谁给谁面子?”
“自然是……。”
秦方本想说是冯子才给徐孝先面子,可想了想,似有所悟道:“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若是大人宴请徐孝先,那么徐孝先答应了,算是给大人面子。
而刚才我们给予徐大人的方便……也就被我们的一顿宴请一笔勾销了?”
“正是如此啊。”
回到厅堂,冯子才坐下,神色之间很是满意今日自己在徐孝先跟前的简练与通达。
接着说道:“你可以试想一下,我们今日没有留下徐孝先宴请,那么若是以后有事儿需要徐大人给予方便的时候,是不是就好开口一些了?
可若是今日我们宴请了徐孝先,那么若是有事请他给予方便的时候,会不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呢?
所以说啊,这种看似随手给予的方便,其价值就在于……我们自己要打心底认为它没有价值,如此一来,它才会在两者之间存在价值。”
看着秦方若有所思的样子,冯子才从容笑着道:“陈年老酒放的时间长了才是最香,即便是不值钱的酒,也是如此。而这种方便,若是想要兑现成为交情,就像那酒一样,不妨先耐住性子存放一段时间。”
“如此一来方便就有可能酿成交情?”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冯子才长出一口气说道。
……
另外一边,在偌大的京城,经历过灭门、重生的洪氏五人,此时显得格外兴奋。
有了黄册之后,如今他们就像是终于获得了真正的重生。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与轻松。
六人找了一家饭庄随便吃了点儿东西。
对于洪氏五人来说,今日本该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但因为徐孝先还有事情,自然不能太过于兴奋了。
不过徐孝先也没让五人失望,提议等今日把两间铺子都接收了后,晚上在家里给他们五人庆贺。
洪氏兄弟五人中,三女瞬间高兴地点着头。
一来,她们也想去重温那个家。
二来,还可以见到性格和善的程娘子。
至于第三,则是洪清文很喜欢多尔衮。
虽然也不过才分开两天的时间,但她很想回去看看,多尔衮有没有长大一些,有没有把她给忘了。
于是吃完饭,六人便直奔城隍庙那程家首饰铺。
而程兰也会从家里坐刘成的马车赶过去。
城隍庙这一片可谓是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格外宽敞。
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沿着街道一眼望不到头,各种招牌挂得是满满当当。
可能是因为当今嘉靖信道的关系,因而使得城隍庙所吸引的善男信女,也要比京城内的其他寺庙里的善男信女多了一些。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如今好像早已经失去了待字闺中的小姐的约束。
反而更像是给予新婚小娘子的一种枷锁。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小娘子,依然是该出门就出门、该游玩便游玩。
街道上人来人往,位于尽头的城隍庙看起来香火很盛,路边的摊贩也会借着城隍庙而对自己所贩卖的物品,都贴上很灵验的标签。
一架马车驶过来,程兰那张越发妖精的容颜,掀开车帘露了出来。
随即马车停下,程兰跳下马车。
但并没有搭理徐孝先,反而是跟洪清文三女热情地走到一起。
看着几人手拉手地嘘寒问暖,徐孝先疑惑着:她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即便是很熟,但这分开也不过才两天,需要表现得跟好久没见似的吗?
前方不远处,距离城隍庙也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便是程家打理的首饰铺子:锦素银楼。
此时即便是要转让,但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依然不少。
程福海并没有来,那刘氏以及子女也没有来。
站在门口等候的则是昨日送契纸文书的程智。
程智望着一行七人,心里很是惊讶:想不到大小姐早已经连伙计都找好了。
上下两层各五间铺子,一层三间铺子是各种银器与玉石,其余两间是吃饭与休息的地方。
二层的三间则是更为值钱的金饰,以及上好的玉石。
另外两间,则是银楼打造各种金银首饰的地方。
随着程智的介绍,徐孝先时不时注意着程兰的神情。
从一开始还有一点儿笑模样儿,到最后变得很不苟言笑,甚至是有些严肃。
锦素银楼这一块儿招牌,依然还是她母亲还未出嫁时取名的招牌。
甚至就连里面的五个金银匠师傅,其中三个同样是锦素银楼的老人。
“怕是灯市那边的布行,到现在也没有换招牌,依然是叫锦素布行吧?”
程兰冷着脸对程智问道。
此时,银楼掌柜拿过厚厚一沓账簿来到跟前。
程智笑着先回答程兰的话:“大小姐说的没错,之前夫人想过改名字的,但是老爷不许。”
“早年她就想过更名,也不怕她那名字砸了银楼的招牌。”
程兰冷冷的说道。
程智呵呵笑着,不敢接程兰的话。
这个时候说多错多。
何况,刘氏的名字确实不如锦素两字。
而徐孝先此时才回过味来,原来程兰的母亲叫:林锦素!
至于那刘氏,名字虽然不好听,但也算是人名:刘婵儿。
听着像是流产儿。
“大小姐,这是近半年银楼的账册,您看看?”
程兰不由望向了徐孝先。
徐孝先回头看了看洪兴夫妇,两人立刻上前顺势接了过来。
孙氏抱着厚厚的账册,洪兴拿起一本翻了翻,随即道:“半个时辰吧,我差不多就能看完,有算盘吗?”
“有,都在一楼那边。”
程智连忙说道。
心里暗暗道:这是有备而来啊。
还好昨晚上老爷阻止了刘氏把银楼搬空,或者是挪走一部分的念头。
要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其实连徐孝先都不太清楚,洪氏兄弟夫妇的能耐到底如何。
但也知道,当初在查封仇家时,他家在京城的铺子可也不在少数。
如今想来,自然是由这兄弟夫妇在打理了。
而此时,程兰跟洪清文在一旁,对着一堆金饰则是谈论得津津有味。
程兰专注地听着洪清文连比带说,时不时还会睁大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以前……我家里就有银楼,后来查封了呢。”
洪清文抱着程兰的胳膊,在角落低声说道:“钟鼓楼、灯市还有这城隍庙,都有铺子,说是我二嫂跟我二哥在打理,但平日里我可是没少帮忙呢,甚至好多的首饰样子,还都是我帮着做的呢。”
“真的么?这么厉害啊你?”
“那可不?”
洪清文得意道:“对了,你要是不满意这里的金银匠,那改日咱们就去那几家铺子挖他们的人。”
“挖你个头!”
徐孝先不知何时在两女旁边冒了出来,道:“当初查封时,所有人都被遣散了,都被赶回老家了,你上哪里挖去?而且那些铺子都已经被朝廷收回了。”
“我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啊。”
洪清文理直气壮道。
徐孝先竟是被噎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大会儿的功夫,洪兴夫妇便跑了过来。
手里拿着他自己算好的账册,看了看后对徐孝先跟程兰说道:“账目都对,但就是……。”
“二哥,你不用说,让我猜猜。”
洪清文明显想要在徐孝先跟前表现自己,也是为了扳回一城。
毕竟,今日办理黄册时,她可是当着徐孝先的面出了个大糗。
所以如今逮住机会,自然要再表现一番,免得徐孝先把她看扁了。
“那你说说。”
洪兴溺爱的看着洪清文道。
家遭变故,让他们兄妹三人之间的感情,比从前可是要亲近了很多。
程兰不动声色,也想看看洪清文会说出什么来。
“二哥是不是想说损耗的问题?是不是损耗比正常的要多?”
洪兴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徐孝先,而后点点头道:“不错,银楼的损耗绝对要比其他银楼的正常损耗多,所以……大人,我怀疑是匠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