溍国皇宫。
金銮殿内,沉水香缭绕。
宋词安端坐龙椅,一袭明黄龙袍衬得他愈发英挺,帝王冠冕垂落的十二旒珠帘后,是一双沉淀着龙威的威严与沉着。
指尖在鎏金扶手上轻叩时,旒珠微晃,恍惚又见那日——
缥缈宗山门外,数十老臣以头抢地,额前血迹染红青阶:“殿下若不归朝,老臣等便跪死于此!”
霜雪覆满松枝,师尊的白靴踏碎一片冰凌:“五年。”他指尖凝出一朵冰花,“为师陪你。”
“咔。”茶盏落案的轻响将回忆击碎。
宋词安凝视身侧人被热气模糊的眉眼:“国师觉得今日的如意糕,味道如何?”
“尚可。”忘忧仙君指尖捻起一块糕点,眉眼中却藏不住满意之色。
“陛下。”王丞相须发微颤,捧起奏章,“国师虽已解决朱兰河水患……但,但……”
王丞相扑通跪下,“您搬山时能不能……把山上的茶树留下?”
他颤巍巍举着茶农联名的血书递上,又继续道:“还有,朱兰河水道封堵,下游百姓已无水可用……”
宋词安霍然起身,龙袍掠起疾风:“朕去去便回。”
殿外雷云翻涌,不过半盏茶功夫,帝王携着满身剑气归来。
“继续。”宋词安拂袖间,仙君的案上已多了一包新采的茶尖。
仙君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陛下,”说着,他掏出厚厚的账本,“国库空虚啊!”
忘忧仙君抬手弹出一枚戒指:“够买半个溍国。”
“这这这……不合规矩……”
忘忧仙君一个冷冷眼神扫过,老头的胡子便结了层寒霜。
兵部侍郎才说了句:“北境战乱不断……”
苦海剑便“铮”地出鞘,向北疾飞而去。
礼部侍郎又向前迈出一步:“皇上该选秀……”
不等说完,众大臣纷纷上前捂住他的嘴。
宋词安冷眼瞪着王丞相,一声冷哼,扶上师尊的腰,突然回头:“对了……”
百官刚将气喘匀,见状又纷纷屏息凝神。
“明日休朝,朕要陪国师……降妖”。
不等公公将那句“退朝”高喊出来,二人身形已倏忽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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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鎏金兽首香炉吐着袅袅青烟。
宋词安执起师尊的手,引至铺着雪貂皮的软榻前。他指尖在师尊腕间轻轻一绕,便化去朝服上沾染的凡尘气息。
“师尊稍坐。”
说罢转身,明黄龙袍无风自动。只见他指尖划过胸前玉扣,龙袍如流水般褪去,露出内里墨色劲装。
他随手将帝王冠冕搁在案几上,十二旒珠帘尚在轻颤,发间已多了根乌木簪。方才还威仪万千的帝王,转眼便成了个长身玉立的剑修。唯有腰间悬着的那方青玉小印,还刻着“受命于天”四字。
青玉案上,鎏金烛台映着琥珀色的酒液。宋词安执壶为师尊斟满一盏琼浆,躬身行礼:“师尊且品这宫酿,弟子去去便回。”
刚转身,身后“铿”地一声脆响——酒盏重重落在檀木案上,寒气瞬间凝霜成刃。
“站住。”
宋词安回身,见忘忧仙君广袖覆霜,眸中冰霜流转:“去向何处?”
“弟子去趟万寿山。”
“明玉?!”案几上的冰霜顺着桌腿蔓延,“你寻她作甚?”
宋词安忽地轻笑,挨着师尊坐下。
指尖拂过那冰凉耳尖:“明玉比那巫妖王尚且不如……”见那耳尖倏地发红,他收回手,“也配让弟子专程去寻?”
忘忧仙君霍然起身:“那为师与你同去。”
“这……”
“你果然有事相瞒。”
宋词安摇头低笑,握住那只凝满寒冰的手。十指相扣的刹那,鎏金烛火齐齐暗了一瞬,再亮起时,殿内已空无一人。
万寿山巅云雾缭绕。
二人身影倏忽出现在奇峰上,一处荒芜院落前。
枯黄的藤蔓爬满竹篱,石阶缝隙间钻出的野草已没过脚踝。
忘忧仙君广袖轻拂,扫开面前纠缠的蛛网:“你来此处做何?”
宋词安眉头微蹙,靴底碾碎一片干枯的落叶。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尘灰簌簌落下。院中石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土,一只裂开的酒坛歪倒其间,坛底还凝着深褐色的酒渍。
恰有青衣弟子途经此处,宋词安抬手相拦:“这位道友,可知此间主人去向?”
“李酒郎?”对方摇头轻叹,“去年秋月镇压魔龙时,陨落了。”指了指远处一片新坟,“就葬在听松崖下。”
待那弟子走远,宋词安静立良久。秋风卷起他腰间玉坠的流苏,与枯叶缠在一处。
“师尊,”他转身时唇角挂着淡淡苦笑,“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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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
龙涎香与一股奇异的霉味交织在一起。
宋词安俯身审视着龙案上的酒坛,坛中浑浊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灰绿色霉斑,几颗未化开的紫色浆果沉在坛底。他袖口沾染的浆果汁早已干涸,在明黄龙袍上留下斑驳痕迹。
“王爱卿,过来瞧瞧。”他头也不抬地招手,修长手指轻叩坛壁,“这酒曲发酵三日便生出霉变,可是火候不对?”
王丞相捧着《治水十策》愣在当场,奏折“啪嗒”滑落在地。他盯着案上那本被酒渍晕染的《灵酒方略》,喉结滚动:“陛下,老臣方才禀报的江南水患……”
“朕不是已移山导流?”宋词安剑眉微蹙,指尖沾了点酒液轻捻,“你且闻闻,这霉味中可有一缕桂花香?”
王丞相硬着头皮凑近,顿时被刺鼻的霉味呛得后退半步,官袖急掩口鼻:“老臣……老臣实在不通此道啊!”
“罢了。”宋词安挥袖拂开酒坛,案上墨迹未干的“火候要诀”被风掀起一角,“去宣左丞相。”
“老臣这就去!”王丞相如蒙大赦,退步时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御书房外。
几位大臣聚在廊柱下交头接耳,官袍被冷汗浸透了大半。
“陛下近日为何问起酿酒之事?”李侍郎摩挲着袖口的暗纹,手心潮湿。
赵将军压低声音:“听说今早御膳房的桂花蜜都被搬空了……”
话未说完,御书房内传来“砰”的巨响,惊得众人齐齐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