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安。
他手上拎着一盏六角灯笼,来到众人面前,看向谢兰若的眼神,显得无比失望:
“昨天上午,我爹谢靖谢祭酒找到七妹,要求七妹伪造一封信。
“今天这出戏,就是爹和柴侯一起演的。
“信是七妹伪造的。
“爹,您为什么要这样害五姐?
“柴侯,你又为什么要想尽一切法子毁我五姐的清白?
“刚刚,你一再地想闹到衙门,把事情闹大,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面对这番叫破,谢靖无比震惊。
他恨啊,立刻指着儿子破口大骂:“孽子,你为了帮你五姐洗白,连亲生父亲都敢陷害……”
却被厉声叫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谢安顶天立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倒是父亲你,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不怕遭报应。
谢安年纪虽小,可身姿挺拔,说这话时极有力量。
那一脸的正义凛然,一时竟把谢靖压得哑口无言。
紧跟着,他看向已露出惊慌之色的七妹谢兰若,眼神越来越冷:
“兰若,你答应给爹伪造信件时,本来我是打算告诉五姐的,但想到五姐一直对你疼爱有加,我这么说,五姐一定不信,再加上,我凭没据,也没办法造你谣。
“于是,我就跑去告诉了姐夫。
“姐夫说了,让我冷眼旁观,好好盯着你这头白眼狼,看你最后有没有做了这狼心狗肺之事。结果呢,你竟真做了。
“这才几天,五姐为救你奋不顾身,这份恩德,你居然忘了?
“谢兰若,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最后一句,骂得谢兰若面无人色。
她完全没料到:从小到大最疼自己的亲哥哥,竟选择站到谢兰台的阵营,最后在这么多人面前揭穿她。
这世上啊,怎有如此狠心的哥哥!
谢兰若只觉得眼泪在吧嗒吧嗒直掉下来。
经此一事,她的名声,怕是彻彻底底尽毁了!
日后,她要如何再嫁一个好婆家!
“对,我也可以证明。”
垂花拱门外头,另有一人跑了进来,却是三姑娘谢云湘。
她也是庶女,平常偏于一隅,在这个偌大的谢宅,她和她的小娘,悄无声息地活着。
可今日,她竟选择跑出来揭发自己的父亲。
此时此刻,她眼神坚定,语气铿锵:
“昨天上午,我跑来想看望祖母,同时想和五妹妹说说话,意外听到了爹和七妹妹的对话。六弟不让说,就是想看七妹妹有没有良心。事实证明,七妹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他们的出现,让谢兰台很惊讶。
那个姑子是谢兰台找来的。
且是谢兰若院子里的。
昨天,当她知道谢靖找上谢兰若时,她猜想,谢靖是知道谢兰若喜欢临摹自己的字体,所以想借谢兰若干什么坏事。
所以,谢兰台将她找了过来,让她悄悄盯着。
想要仿她的字,其实有点难。
她惯写的字体是一种特别的字体,练起来不容易。
谢兰若不可能一下子就能仿好一封信,可能会写上几封。
写不好的信,要么就会被烧掉,要么就会揉成一团。
结果,谢兰若果真写了,且废稿都烧了。
但因为写得太多,有几页没烧完。
那姑子拿着那一角给谢兰台看。
那时,谢兰台早已确定,兰若背叛了自己。
但事情还没发生,再加上韩景渊传了话来,她就选择静观其变。
让谢兰台没料到的是:六弟和三姐会跑来给自己证明。
在这个谢宅,他们都是很弱小的群体,如今却都愿意跑出来帮自己,她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些激动。
至于谢靖,早已气得面色铁青,指着他们怒叱起来:
“好啊,你们,好极了,一个个都想造反是不是……为了维护一个不要脸的孽障,连父亲都敢陷害……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还捶胸顿足。
谢兰若因为这些证明,早被吓得眼神闪烁,面白如纸,已不知要如何接话,直到听得父亲这话,她才再次硬着头皮附和起来:
“对,是你们联手在陷害我和爹爹……三姐,六哥,五姐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要这样害我和爹爹?”
语气是如此的激愤!
在场诸位大人都不蠢,全看明白了,直摇头,谢靖存的这是什么心?
一个家族,出了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整个家族的子孙都会受到牵连,他不懂得吗?
演这一出,他图的是什么?
谢和更是心明眼亮,将一切看得透透的:
这一切竟是自己这个好哥哥自导自演的好戏。
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如此狠手,简直不是人。
虎毒还不食子,他是畜生都不如。
眼下,想要证明谢兰若的的确确模仿笔迹,伪造了信件,法子只有一个。
谢和眸光一闪,当即厉喝一声:
“来人,找人牙子过来,将阿微卖去勾栏瓦舍,马上……”
那阿微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听要被卖去那种地方,立刻吓得哭出声,当即叩头直求道:
“二爷饶命,饶命啊,信是七姑娘给的,也是七姑娘仿写的。七姑娘说了,这是家主交代的,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二爷大发慈悲,饶过奴婢这一回……”
此话一出,真相彻底大白。
“谢……靖,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和冲自己那不争气的大哥怒喝:
“母亲现在生死未卜,你却在暗中算计自己的女儿,你真真是禽兽都不如。”
谢靖呢,深深抹了一把脸孔,现在,他已经没办法自证清白!
一番盘算,最后竟输得如此凄惨。
谢兰若则浑身发冷地盯着婢女,心里充满了憎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竟敌不过一句要发卖她的威胁,就这样轻易背主求活。
谢兰台则重重松下一口气,一切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很好。
只是心的地方,好疼啊!
谢和见自己的大哥默认了,懒得再逼,而是冲其他大人拱手作揖道:
“诸位大人,让你们见笑了,今日就到此为止……都是家丑,莫要对外宣传,多担待,多担待啊!”
他把同僚们都遣散了。
其他婢女也都被解散。
柴义见状,想要趁着人多混乱,溜之大吉,却被韩景渊发现:
“阿逐,阿灰,把柴侯爷拿下。等一下我还要和这位侯爷好好聊上一聊,可万万不能让他溜了。”
“是。”
拱门外跑来两个护卫,直接就把柴义给按在地上。
偏他巴拉巴拉还在那里哇哇大叫:“放肆,我乃堂堂三品东山侯,赶紧放开我。”
可谁会理会他?
阿逐和阿灰把人架了出去。
就在这时,韩景渊一步步逼近谢靖,他眸色如冰,右手倏然扬起,带起一道凌厉的掌风。
“啪!”
响亮的耳光,在夜色里炸响。
谢靖猝不及防,头被扇得偏向一侧,左颊立刻浮起五道鲜红的指痕。
韩景渊的声音似淬着寒霜,每个字都重重落到了他的耳膜上:
“这一耳光,是替我夫人讨的。堂堂国子监祭酒,却三番五次欺凌弱质女流,简直禽兽不如。”
谢靖转头,眼神恶毒,刚想说什么,第二掌已挟风而至。
逼得他踉跄着倒退两步,冠冕歪斜,一缕花白的鬓发散下来。
“这一耳光,是替阿风讨的公道。”
韩景渊指节发白,声音冰寒可剔骨:“那日你将他沉塘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看来那晚将你吊在树上一晚上,还是太轻了。”
“你怎敢……”
谢靖的反击还没形成,第三掌接踵而至,力道重得让谢靖直接跪倒在地。
鲜血从他嘴角蜿蜒而下,混着半颗碎牙溅在青砖上。
“这最后一耳光,是为了岳母梅音打的。”
韩景渊居高临下睨视着,语带鄙视:“为强占民女,你竟勾结官府阻其脱籍。谢靖,你读的圣贤书都喂了狗吗?全不顾半点夫妻情分。”
谢和本想去劝,听到此处,他长长深吸气,心头的恨跟着爆发了:
好,好极,这耳光,打得相当之好。
痛快。
替他出气了。
虽然女婿打丈人,有点过分,可谁让这老丈人是畜生呢?
受尽折辱的谢靖颤抖着撑起身子,浑浊的眼中迸出怨毒:
“你竟敢打我?本官定要上奏朝廷……”
作为士大夫,他岂能被如此折辱?
韩景渊手一扬,傲然道:“请,谢祭酒要是敢上告,我就敢让你:进去是祭酒,出来成过街老鼠……”
说着,他俯过身去,在他耳畔轻声道,“到时等梅家旧案翻出来,就不知谢祭酒要如何自处?”
话音戛然而止,却见谢靖面色骤变,血色尽褪。
韩景渊瞄了一眼,又低语了一句:“另外,关于谢兰台的身世我查到了,需不需要我在公堂上公布出来?”
谢靖的身子,再次抖了抖。
他一句都不敢接,踉跄离去,衣袍下摆沾满尘土。
那一刻,他是无比惊恐的:
雪藏了十几年的梅家旧事,这个贱商怎会知道?
还有,谢兰台的身世,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不应该啊!
谁会知道谢兰台会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