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能阻隔一切，让世界寂静无声，

水下八十米，孤独得像独自站在一个星球上，没人听得见你说话，你可以放声大喊，然而无人在意，

而这空阔而压抑的地方，于路明非而言甚至更像一个大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棺材，

他躺在里面，无法挣脱，

路明非胡思乱想，莫名思维发散。

插在棺材小土堆上的墓碑会刻着什么呢？

‘路明非，生于xxx，卒于xxxx’

‘卡塞尔学生，一位伟大的屠龙者···的助手，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成功活到成年···’

路明非莫名丧气，甚至有点自暴自弃，

哦，但至少，可以加上一条‘信守承诺者’。

看着飞快上浮的潜水钟，以及其中不断拍打玻璃的诺诺师姐。

路明非的恐惧多出一丝欣慰：

他有用。

诺诺师姐可以回到那温暖而光鲜的水上，在众人的簇拥、关心与嘘寒问暖下，被同样刚经历恶战载誉而归的‘屠龙勇士’苏昼拥进怀中，

俊男靓女恰是金童玉女，是天作之合，

枭首的龙王是他们情感升华的见证人，观众们是不请自来的宾客，

而他，路明非，

同样会在这样动人的时刻出场！

诺诺师姐大概会在苏老板怀里边哭泣，边向大家交代着水下还有一个被巨龙穿成‘糖葫芦’——或者用‘挤碎的西红柿’来描述的师弟，

是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一命换一命，

完成了‘男人之间的约定’！

而在故事的结尾，苏老板或许会声情并茂地讲述着与他之间，那些不够出彩的回忆，

所有人都会默然哀悼，而潸然泪下，毕竟讲话的可是当下的屠龙英雄——

路明非毫不怀疑苏昼能否斩杀诺顿，只是一味地向积极的方向幻想，来取悦一位‘将死之人’。

看呐！

这个故事里他多重要，起到了堪比证婚词的作用！

不知为何，路明非不痛了，不冷了，甚至不恐惧了，

他竟然有些想笑。

路明非用苦涩的表情，乐观地想到。

‘竟然克服了疼痛，我其实还挺坚强···’

“并非，”

路鸣泽幽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亲爱的哥哥，你不痛了是因为我。”

路明非一怔，接着猛地睁开眼。

他，被拖到了一处船板上？

这大概又是路鸣泽的异能···为他而营造的，一处真假不明的幻境。

头顶星光洒落，一眼望出去，大海漆黑，没有岛屿，更没有大陆，无边的水上，飘着这艘白色的帆船，帆船上两个人，他和那个穿黑色西装扎蕾丝领巾的大孩子，

路鸣泽。

路明非一怔，接着仰面躺下，看着那星空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你来做什么？”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

“哦。”

一时无言，路鸣泽有点好奇。

“孤独地死去，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么？”

他又摇摇头，有点悲悯道。

“哦，差点忘了，你其实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孤独，比孤独更可悲的事情，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很孤独，或者是在骗自己不孤独···”

“我不孤独，”

路明非语气平稳而坚定。

“我有朋友···哪怕是我单方面这么认为，但至少，有人需要我，真心地需要，需要路明非···”

他一时有点语塞，似乎表达不清，最终选择不说话而是静静躺着。

“嗯，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就把我放回去吧，

我要去死了。”

半响沉默，路明非只觉得衣领传来巨力，他被人粗暴地提起，

看过去，路鸣泽淡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暴躁。

“废柴，你过什么人生目标吗？”

“其实是有的，我想在喜马拉雅山上炸个口子，让湿润的风流进来，能让青藏高原变成温暖的平原···”

“别扯《不见不散》的台词，”

路鸣泽嗤笑一声，接着冷漠又恼怒道。

“你完全就没有过人生目标，从来都没有！就连来送死，都是别人的要求！

别人的！”

“是啊，没有过···”

路明非懒懒散散，却忽然睁开眼，死鱼眼中多了几分不耐烦。

“可我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但苏老板可不是别人，我他妈再废物，也不是谁让我送死我都有勇气去的！”

“他有什么不一样···”

“你懂个屁！”

路明非吼了一句，没由头大声问道。

“喂，你喝过四季抗病毒合剂吗？”

路鸣泽有点迟疑。

“···当然没有。”

“废物，这都没喝过！”

“？”

路明非随口骂了一句，接着仿佛自说自话道。

“那玩意我小时候一喝就吐，就有一点味道，好像能直接从舌头尖捅到我胃里，搅得我直想吐，吐都吐不停···后来，大了，喝这些玩意和喝水也没区别了，

我想也不是我习惯了，是我的舌头被泡麻了，已经分不出喝到这药该不该吐了···”

路明非在碎碎念，路鸣泽只是默默看着，手上也松了下来——他没插话，怕挨骂。

“我已经当废物太久了！凡我做的事，做错的都是我笨，做好的都是因为我走狗屎运，凡我在乎的人，要么是不理我，要么是把我当猴耍···”

他颓然，却又挺起胸膛，一字一顿道。

“但是，苏老板，他把我捞了出来，我知道这和捞起一条落水狗没什么区别，甚至他把我捞起来可能只是为了帮他看家护院——

那也没关系！

他需要我！！！”

路明非吼完，仿佛失去了力气，再度躺会船板上，闭上眼。

“好了，这样吧，我累了。

你总不能不让我去死吧···”

等了片刻，却等来一声幽幽叹息。

“你的愿望···

难道不是向整个世界复仇么，路明非？”

“复个蛋。”

“···”

路鸣泽无奈。

那么，品尝权与力，能带回你吗？

我亲爱的哥哥？

他忽然露出笑容。

“你真的觉得事情会如你所想吗？”

“···什么意思？”

大男孩一挥手，路明非眼前浮现出水下的情景。

诺诺进入潜水钟后，龙侍亦然没有放弃，而是搅动水流，张开血盆大口向那潜水钟扑去。

路明非心凉了半截。

画面变化，依然是水下，

路明非看见了漂浮着的，一动不动的，浑身被长刀与利牙贯穿的苏昼，

路明非的心凉透了。

他甚至有些说不出话。

“这，这···”

“你保护不了他们，你做不到任何事，因为你太弱了，现在还太弱了。

但是，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给你力量，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至于代价···”

路鸣泽微笑，伸出手指轻点路明非心脏。

“你生命的四分之一。”

···

水面上，众人正在焦急的寻找。

距离苏昼落水，已经过去30分钟了，

而无论是苏昼或是下潜的剩下两人，却到现在都还没消息。

忽然，

“噗通、噗通、噗通！”

水面上，冒出了三个脑袋。

酒德亚纪率先发现了他们，接着大吼道。

“他们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