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黑雀号的航行(一)
时年四十六岁的前治安官罗尔对着一面镜子,严肃地扣好了他制服的所有扣子。
不过,说来倒也有趣,他们这帮成日跑船进行短途货运的船主实际上并无任何统一制服,毕竟他们根本不算官方人员。但是,所有出自a-310-7贸易站点的船主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一件深蓝色的大衣。
罗尔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如此正式地穿过这件衣服了,过去五年间,这件衣服的扣子甚至就没合上过。
若不是他不喜欢喝酒,恐怕突出的肚腩早已将扣子顶掉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习惯性地向下撇了撇嘴角。
这习惯起源于他还是治安官的年岁,他从事了那份职业整整二十一年,自然会被它浸染、改变。比如这个带着点凶狠的表情,又比如他别在右腿上的一把手枪.
以及最后一点。
他抬手拍拍脸颊,顷刻间便做出了一个灿烂且谄媚的微笑。
就这样,镜中原本严肃的船长就此成为了一个曲意逢迎的卑微投机者。他观察了自己以后,撤去微笑,走出自己狭窄的房间,来到了黑雀号肮脏嘈杂的主舰桥上,下达了几个命令。
首先,他告诉他的大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以内所有人都严禁在船上喝酒,任何人都不得例外。随后,他又找到水手长,问了一些有关于后勤方面的问题.
他今日所表现出的严肃让每个认识他的人都感到非常诧异——在他们的印象中,罗尔对他的工作远没有这样上心。
在过去的很多次货运里,他甚至会连续好几天不来主舰桥视察。就那样待在房间里,直到行程完全结束。
于是,他的大副悄悄地问道:“这次是要做谁的生意,老大?”
“不该问的你别问。”罗尔瞥他一眼,古铜色的脸上有种不似往日的冰冷。“做好自己的事情,托尔森否则咱们全部都得滚到劳改营里去做苦役。记住我的话,一个星期以内禁止饮酒,听见了吗?”
他的大副匪夷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很识趣地走开了。罗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忽然神经质般地抽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揉揉那块僵硬的肌肉,立刻转身离开了舰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黑雀号唯一的一个货运甲板上。
舱门此时还未落下,港口繁忙的声音正从外呼啸而来,他的水手们则伏低了脊背,将一只只储存着纯净之水的金属罐背了上来。一个机仆在他们之间穿行,为那些已经被运上来的罐子做着检查与固定工作。
而在这一切之后,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正缓步前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外表可怕的改造机仆,虽然戴着兜帽以作遮掩,但脸上那些改造过后留下的伤疤仍然清晰可见。尤其是一条横穿脸颊与嘴唇的,尤为可怖。
罗尔赶忙朝他们走了过去。
“大人!”他再次挂上那副谄媚的微笑,热情地招呼了起来。“欢迎您来到黑雀号!”
“你好,罗尔船长——”男人对他点点头。“——愿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合作愉快。”
“当然会合作愉快!”罗尔高声说道,同时躬身在前,为他指出一条路。“我向您保证,黑雀号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努凯里亚,好让您发大财!”
男人似乎被这句话逗乐了,他扯扯嘴角,忽然停下了脚步。
罗尔不解地回头看去,后者如闪电般探出手,一把拉起了他的右手,力道不大,却牢固的惊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罗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大人,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有,只是你这只手上的老茧不太符合你船长的身份,哪怕你从前是个治安官也是如此。你经常握剑,是不是?”
这句话让罗尔面上的卑微忽然颤抖了一下,但他仍然稳住了自己,没有挣扎,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又将那笑容带了起来。
“毕竟我们是小本生意嘛.”他点头哈腰地说。“说句难听点的,这一行和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走路也没什么区别,我总得想个办法保护我自己。”
男人笑了一下,松开他的手,但仍然没有让这件事过去。
“你的剑呢?”他问。
“我怎么能带着剑来见您?”罗尔夸张地举起双手,显出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您可是我的贵客!”
“贵客?我看更像是恶客吧”男人轻轻一笑,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船长。另外,我还有两个同伴正在赶来的路上,我希望你稍等他们一会,可以吗?”
“当然可以!”
罗尔立刻点头同意,哪怕这已经违背了他与贾科的协议上写的清清楚楚的‘两名随行人员’。
“只是,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呢?”
“你见过他们的。”卡里尔说。“一对兄弟,楚兰科与约克兰,商人贾科的保镖.现在,请允许我稍微失陪一下,我想去我的船舱里休息了。”
扔下这句话,他便径直向前走去,离开了货运甲板。任由罗尔站在原地,表情变幻莫测。
直到好几分钟后,这位前治安官才想起来,对方根本就没有询问他的船舱到底被安排在了哪一层甲板。
——
“那个船长有点意思。”沿着墙壁缓缓而坐,商人的改造机仆低沉地开口。“他不只是经常握剑那么简单.”
坐在房间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卡里尔摘下帽子,若有所思地仰起头来,靠在了椅背上。他左手捏着宽檐帽,右手在膝盖上轻快地跳动了起来。紧接着,一系列若是让罗尔本人听见恐怕会寒毛倒竖的推测从他口中被说出。
“此人滴酒不沾,生活习惯极为自律,且精通剑术、格斗与射击。”
“他走路时的姿势证明他在身上藏了枪,可能不止一把。左右手的老茧,以及手指和手腕的轻微变形说明他每天都会练习剑术。然后是他的鼻子与耳朵,非经常斗殴或接受相关训练的人是得不到那种歪斜的鼻梁与畸形的耳朵的.”
“他很久以前就被踢出了治安官的行列,远离了这个需要暴力的职业,而他刚才那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理由更是根本站不住脚。本地的数百条贸易航线都有帝国海军的保护,别说异形,就连海盗都已经被那群需求功勋的年轻人杀得不见影踪了。”
“所以,亚戈,我们的船长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在这种安定的环境下如此苛刻地对待自己,逼迫自己成为一架精通暴力手段的机器呢?”
亚戈·赛维塔里昂抬手扯下一层薄薄的仿生学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经常杀人。”夜刃不带半点恶意,却尤为愉快地轻笑起来。“而且不是为自己而杀真有意思,一个因为偷盗而被开除,且经常杀人的人,身后竟然没有一个冤魂跟随。”
卡里尔瞥他一眼,摇了摇头:“从结果倒推经历就没什么意思了,亚戈,你得学会享受这种事。”
“享受什么?推理?发扬我受改造后过度发育的头脑所拥有的高超智力?”节。
努凯里亚
待办事项:洛珈·奥瑞利安
待办事项:安格朗
待办事项:伊斯坎达尔·卡杨
看着眼前这三个子项目,卡里尔眯起双眼,久久未曾起笔。其中,他的目光在洛珈·奥瑞利安这个名字上停留的尤为长久。
一些往事浮现眼前。
回得来吗?做得到吗?他们可是全身心地相信着你.
他的心声落入黑暗深处,在这不可知亦不可查的世界中飘荡许久,最终,一头被禁锢于某处洞窟深处的怪物听见了它。
它睁开眼睛,其狱卒也一同睁开双眼,浑身浴血却仍然平静。他站起身,走向它,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只是这一次,它没有再暴起发难。恰恰相反,在那张扭曲的人面上,狱卒竟看见了极为明显的哀恸。
它嘶哑地发出喊叫,轻柔、和缓。这声音与平日里的暴怒吼叫截然不同,似乎是在呼唤些名字。
狱卒沉默地松开手,让一把斧头悄然坠地。
“兄弟。”断臂之人轻声呼唤。“再坚持一会,我会陪你的。”
话音落下,他再度盘腿而坐,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窟中平静地进入了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