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臣极致
历朝历代,对于这些旧时代的军阀,新王朝多半是不会手软的。
或者是收编,或者是削弱。
一些比较狠的,干脆就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处理掉这些旧势力,或者借刀杀人,或者直接动武。
相比较来说,李云已经是给了河东军一个机会了,毕竟河东军投降的太晚,而且先前与李某人有过好几次冲突。
能够给他们一个在战场上表现的机会,单从皇帝这个职业出发考虑,已经可以算是仁慈了。
这个时候,薛嵩也已经把九司送来的文书看完,薛老爷忍不住感慨道:“这个李槲李将军,还真有些血性,身中数刀依旧拼杀不止,硬生生的领着河东军,挡住了朔方军的突围。”
感叹了这么一句之后,他看向李云,问道:“陛下,朔方军是不是很快就会伏诛了?”
这会儿,李云也在思考李槲的事情。
他跟李槲,虽然见面不久,但是接触已经很久了,在此之前,李槲在他的印象里,是个有些狡猾的将领。
但现在,他却很意外的表现出了刚烈的一面。
只能说,人都是很复杂的,不是一两个标签所能界定。
听到了薛老爷的问话之后,李云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薛嵩,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现在这种情况,只是保证了朔方军的主力很难脱逃出去,但是他们如果寻机突围,小股军队扎进深山里,那就很难寻得到了。”
说到这里,李皇帝笑着说道:“也就是说,韦氏父子不一定能捉到,但是朔方军这条大鱼,算是捉到了。”
杜谦站在一边,也跟着笑了笑:“朔方军如今根基已经全无,朔方军的将士们又不是死物,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多半不会放任韦氏父子逃跑,有的是人捉住他们,来陛下这里领赏。”
杜相公看了看李云,正色道:“我想,用不了多久,陛下就可以见到韦氏父子了。”
李云闻言,摸了摸下颌,笑着说道:“我还真没有见过他们父子,等见了他们父子,非得跟他们好好亲近亲近不可。”
杜谦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李云,微微低头道:“陛下,若是拿了韦氏父子,能否交给臣来主理他们?”
他抬头看着李云,目光恳切。
杜谦的父亲杜廷杜尚书,正是死在韦全忠之手。
李云当然还记得这段旧怨,也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杜谦的事情,他拍了拍杜谦的肩膀,开口道:“当年,我曾经说过,要帮受益兄报家里的大仇,我从洛阳把受益兄带到长安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韦氏一家人到了长安之后,都可以交给受益兄处理。”
杜谦闻言,立时红了眼睛,对着李云深深下拜:“臣,拜谢陛下恩德!”
李云搀扶住他,摇头道:“咱们兄弟,当年可以说是搭伙创业,这十年时间,受益兄也一直兢兢业业,功劳最重,你我之间,说不得一个谢字。”
杜谦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然后抬头看着李云,开口说道:“陛下,以后不管任何场合,万万不可再说搭伙二字。”
“陛下是天降的圣人,来拯救斯民于水火之中,如今天下已定,名分也已定,话就不能再乱说了。”
他正色道:“往后史书记载臣到越州这件事,也只会记载臣见陛下英武,夙有大志,因此投奔在陛下麾下。”
李云闻言,哑然失笑。
当年,杜谦刚到越州的时候,是任越州刺史,李云那时候还是越州司马,理论上来说,他是杜谦的下属。
那个时候的两个人,关系相当微妙,杜谦跟他更多的是合作关系,绝没有可能纳头便拜。
但是将来的史书上,却大概率会这么写,而且杜谦本人,一定不会否认这一点。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李云看向薛老爷,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岳父,您这一任关中布政使,要替朝廷,把关中尽量恢复过来,尤其是这座长安城,也要尽量恢复过来。”
“恢复长安的时候,记得先把安仁坊杜家祖宅给修好。”
李皇帝笑着说道:“到时候,把这座宅子,依旧还给受益兄。”
薛老爷正要答话,一旁的杜谦微微摇头道:“陛下,杜家祖宅应当杜家自己出钱恢复,不能用朝廷的钱财,而且这祖宅恢复了之后,也不应当是臣的产业。”
“臣在家中只行十一,别的不说,比较亲的还有臣的三兄,论资排辈,这宅子也该是他的。”
李云看着他,笑着说道:“杜尚书还敢跟受益兄争大宗不成?”
杜谦依旧很是平静,开口道:“陛下,臣觉得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能仗势欺人。”
他抬头看着李云,又看了看薛嵩,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杜家祖宅,将来让三兄自己回来修,陛下若是念在我这几年有些功劳的份上,就在这长安城里,另赏一座小宅子给我。”
“等我将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便回长安来居住。”
李皇帝哑然道:“这么大个宅子,真要让杜尚书来修,岂不是逼着我的户部尚书往国库里伸手?”
“而且。”
他对着杜谦笑着说道:“受益兄将来,是要配享太庙,葬在我那帝陵边上的,也不一定非要回长安来。”李云这话,说的云淡风轻。
但是薛嵩与杜谦,却同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薛老爷才给了杜谦一个眼色,杜相公回过神来,立刻跪倒在李云面前,深深低头叩首,语气有些激动。
“臣,叩谢陛下隆恩!”
配享太庙,陪葬帝陵!
短短八个字,却已经是人臣极致了。
往后数,整个李唐一朝,除却宗室之外,外臣之中,可能没有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殊荣。
这样的殊荣,甚至比杜相公身上的秦国公爵位,还要贵重。
别的不说,后世的杜家子孙在人前,只要说上一句我家老祖配享太庙,就足够昂着头走路了。
配享太庙啊。
后世皇帝,逢年过节也要上香祭祀!
李云本人,倒没有太多这种感觉,这些年他东奔西走,内政后勤大多事情,其实都是杜谦在扛大梁,甚至在一些特殊时期,他更像是个领兵的将领,一个甩手掌柜。
这其中,杜谦的功劳苦劳,都不可抹杀,再多的荣誉,也都是应当的。
他弯腰把杜谦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跪什么跪?”
将杜谦拉起来之后,李皇帝又看了看他,正色道:“受益兄你放心,我不是随便说一说,我这人说话从来算话。”
杜谦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有些哽咽:“臣知道陛下。”
“陛下从不失信。”
李皇帝看着两眼有些发红的杜谦,有些愕然:“受益兄怎么竟哭了?”
一旁的薛老爷,有些酸溜溜的说道:“杜相公只是红了眼睛,已经是修养极深了,要是寻常人,估计要疯癫了。”
李皇帝哑然道:“至于么?”
他看着薛老爷,问道:“岳父也想跟我埋一起?”
薛老爷连连摇头,苦笑道:“我自家有多少功劳,自家心里清楚,就不跟着添乱了。”
他叹了口气:“等我将来没了,就埋回老家去。”
李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杜谦,若有所思。
很快,他重新打起精神,背着手走出了安仁坊。
“走罢走罢,今天还要见许多关中所谓贤人,咱们先把关中道的官员们,给整理出来。”
两个人都低头应了声是,跟在李云身后,亦步亦趋的离开了安仁坊。
…………
与此同时,北边箫关附近。
苏晟苏大将军,已经包围了朔方军主力,他本人,带着自己的中军,一路来到了箫关附近,寻到了河东军的大营。
在河东军大营门口,关中司司正何满,对着苏晟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大将军!”
苏晟看了看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李将军如何了?”
“流血太多。”
何满低头道:“两三天了,一直高烧,有时候醒过来,但是醒过来不久,就又昏睡了过去。”
“大夫说,要他自己扛过来。”
苏晟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他竟伤成了这样。”
何满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河东军伤亡太重,李将军不带头冲,下面的人要不肯打了。”
苏晟闻言,若有所思,然后开口道:“我去处理公事,等李将军醒了。”
“来知会我一声。”
何满深深低头,抱拳行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