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棠不知道。

在她师尊丹鼎真人的描述中，太一仙宗是真正的仙宗。

仙道的第一宗门。

多少修行者挤破脑袋都想加入的存在。

同时，宗门提倡有教无类，连妖修都不忌讳的收入门下。

两人认识了这么久，燕西棠听丹鼎真人最常提起的就是，她师兄灵虚真人座下的两个大弟子，玄月，玄天。

她说，玄月和玄天两人是妖修，太一仙宗是个不看重出身，只看修行的宗门。

那时她以为她将要去到真正的仙宗。

那里没有尘世的肮脏，繁荣祥和，是真正的仙人所在之地。

可渐渐的，她发现她错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公平，和平，繁荣，祥和的地方。

到处都充满着压榨，黑暗。

哪怕是声誉双全的太一仙宗，也有见不得人的龌龊。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燕西棠握紧的拳头又慢慢的松了下来。

她什么都做不了。

当她作为一个小乞丐流落在外时，为了活命，她都能跟狗抢饭吃。

她没有时间烂好心。

唯一一次的烂好心，她从几个老乞丐手中救下一个正在挨打的小乞丐。

她自己满身伤痕，被救的小乞丐却是看也不看她，死命把好心人扔给他的大白馒头往嘴里塞。

她走过去询问他有没有事，却被吃完馒头的小乞丐推了一个踉跄。

小乞丐怕她把馒头从他肚子里抠出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燕西棠沉默了许久，什么也没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破庙里休息。

现在在这里，在修仙界，在太一仙宗，在这个被无数修行者追捧的第一宗门。

她是万千修行者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之前她尚有余力对付老乞丐，现在她有资格对抗如山峦般强大的太一仙宗吗？

更何况，就算她把这些妖怪救了出去，他们就一定会感谢她吗？

他们一定需要她的救助吗？

有没有可能它们就像之前的小乞丐一样，推她一把，毫不犹豫的回头跑了？

燕西棠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她看着那双双清澈懵懂的眼睛，慢慢移过视线，落在江若脸上，微笑道：“师姐说的有道理，我明白了。”

她心底生出的火焰似乎熄灭了。

又似乎被掩藏了。

她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样不公的事情，这样黑暗的事情，她早已看过无数遍，经历过无数遍，她习惯了，适应了…习以为常了。

回去的后半程，燕西棠始终没往两侧看过一眼。

就好像不看，就听不到那一个个无辜小妖的哀嚎。

接下来，江若再带着燕西棠逛宗门，燕西棠的兴趣似乎就没那么大了。

虽然也会回应江若的话，还会主动询问，似乎想要适应这里。

但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

“没事的，西棠师妹，不想笑可以不用笑。”

燕西棠看着江若始终扬着的淡淡笑容，问道：“那，师姐，你想笑吗？”

江若的笑容一顿，风轻云淡的说道：“真人最不喜不守规矩的弟子，我作为大弟子，应当做好表率，不出差错。”

“但丹鼎真人不一样，她对你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你可以随意做你自己。”

随意做她自己吗……？

燕西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老茧遍布，粗糙无比。

她十三岁前作为小乞丐流浪生活，十三岁后被接入皇宫，成为公主，似乎过上了外人眼中优渥的生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皇宫里当公主的生活不比当小乞丐轻松快活。

再之后，她是丹鼎真人的弟子，凡人羡慕的修行者。

所以，她到底是谁？

乞丐，公主，修行者……？

燕西棠不知道，她很迷茫，她放下了手，没有再笑，对江若说：“师姐，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就逛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江若淡淡的笑着道：“好。”

她目送着燕西棠乘坐洁白的仙鹤回去。

六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

似乎什么都没变，太一仙宗还是那个太一仙宗，弟子忙忙碌碌，只为追寻大道，江若和玄天作为宗门的大师姐，大师兄，声望极高。

六个月之前的事情。燕西棠似乎忘了，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这天，按照四天玄天，一天江若的时间算，是她跟着玄天学习的日子。

一听到出门捉妖，燕西棠高昂的情绪就落了下来，蔫巴着脸，不情不愿的跟着走了。

而江若这边，她的传音符快爆了。

大都是赤松真人和静心真人发来的，大致就是询问近来有没有什么动作，觉得玄天以及灵虚真人、太和真君这一脉风头太大。

想让江若做了什么。

江若看了两眼，按照以往对他们的说话风格，进行了不同但是意思相似的回复。

——没办法，没找到什么机会，她也在等机会巴拉巴拉。

回复完，传音符一丢，靠在特制的软软的枕头上，在脑海里看今天的燕西棠。

*

燕西棠对捉妖表现的极为抗拒，哪怕是跟着一起来了，也始终落在最后的位置。

玄天一开始还喊燕西棠过来，后来发现燕西棠过来了，过一会儿就又跑到后面了，就不喊她了。

任务为重。

燕西棠落在最后面，等玄天他们把‘恶妖’都抓了，她才慢腾腾的走过去。

这次的场景要比以往惨烈的多。

血流成河，不少妖怪的尸体躺在地上。

她走过去的时候，还听到收拾的师兄说：“这些恶妖真烦人，非要闹得鱼死网破，麻烦。”

燕西棠垂着眸子，不言不语。

忽然，她的脚步顿住了，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那是阿蛇。

她的朋友。

阿蛇有一身漂亮的黑色蛇皮，她极为爱惜这身皮毛，时常在寒潭中沐浴，将鳞片洗的干干净净，在阳光下耀眼的发光。

可是现在，最看中这身皮囊的阿蛇静静的躺在地上，任由自己珍爱万分的鳞片沾染着鲜血、灰尘。

那双竖着的蛇瞳空洞无神的睁着。

在她面前，还有个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虎尸……

燕西棠的呼吸一窒，垂着的手隐隐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