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道菜——蒸腾着热气的青椒炒鸡蛋端上斑驳的木桌时,杨怀庆的屁股才刚蹭到长凳边缘。
他把豁口的粗瓷碗往面前推了推,碗底与桌面的裂纹摩擦出细微声响。
随即凑近主位的赵书卓,压低的嗓音混着灶膛飘来的柴烟:
\"赵大哥,晌午在砖厂泥地上画地界时,你咋拦着不让提那块地?莫不是藏着啥见不得人的宝贝?\"
赵书卓夹着腌黄瓜的筷子顿在半空,粗布袖口扫过碗沿的缺角,露出手背上蜿蜒的疤痕——那是去年炸山取石时留下的。
他抬眼看向斜对面的何雨水,见她正用蓝花帕子替杨小花擦拭袖口的菜汤,帕子边缘的补丁在煤油灯影下微微晃动。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火星溅在窗纸的破洞上,映得他古铜色的脸膛忽明忽暗:
\"哪是秘密,就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粗糙的釉面。
\"今早跟怀喜在砖厂后坡丈量地基,他蹲在那片新平出来的空地直拍大腿。\"
王建国喉头滚动着咽下口玉米粥,筷子头\"当啷\"敲在碗边。
他想起今早路过乱葬岗时,新栽的柏树苗在风里晃出白花花的塑料绳。
迁坟时遗落的半块青砖还斜插在土坡上,砖缝里嵌着暗褐色的腐殖土。
何雨水的棉鞋悄悄往杨小花那边挪了半寸,脚尖碾着地上的炉灰,忽然记起三年前小花在镇医院值夜班的情景。
凌晨捧着姜汤回宿舍时,白大褂袖口还沾着未擦净的碘伏痕迹,那是给伤员换药时蹭上的。
\"到底是哪儿嘛!\"
杨小花把花布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辫梢扫过煤油灯的玻璃罩,惊起一圈扑棱棱的飞蛾。
她看见赵书卓的耳根红得像灶膛里的炭火,粗布褂子第二颗盘扣松了线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刮擦着窗棂,将月光筛成碎银撒在他手背上,那道疤痕此刻正被他攥成拳头,指节抵着桌下潮湿的泥土地。
\"就...就是村东头的乱葬岗。\"
赵书卓的声音被穿堂风撕成两半,飘向房梁上悬挂的玉米串。
\"原先埋着七十二座无主坟,前儿公社请了阴阳先生看风水,用红砖砌了新陵园迁过去的。\"
他忽然想起翻地时铁锨碰到的硬物——扒开浮土才发现半只粗瓷碗,碗底刻着模糊的\"福\"字,釉面裂着蛛网似的纹路。
\"怀喜说那土坡朝东南,去年落的腐叶沤了半人深,抓一把土能攥出油来,种黄芪准能窜到二尺高。\"
杨小花的指甲掐进掌心又松开,指尖触到围裙口袋里半张揉皱的药材图谱——上个月在公社仓库。
她见过黄芪的根须在画里蜷曲如老树根,根须上的细毛像初生婴儿的胎发。
何雨水把一碟凉拌蒲公英推到她面前,青瓷碟沿的缺角映着灯光:
\"书卓哥还当你是头回下乡见着青蛙都尖叫的城里姑娘呢。\"
她想起去年雨季,小花蹲在泥泞的田埂上给中暑的社员做急救,额发被雨水粘在脸颊,白球鞋陷进泥里也顾不上拔。
赵书卓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凉茶,缸底的茶垢在灯影里晃出暗褐色的圈。
他瞥见杨小花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发梢沾着的饭粒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颤动。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笃笃笃\"敲了三下,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粗布褂子的第三颗盘扣不知何时松了线,线头像悬在半空的省略号,随着心跳一荡一荡。
杨小花突然抬起头,煤油灯的光晕在她眼里晃出细碎的亮:
\"赵大哥,乱葬岗咋了?我在医院见的死人比咱村人口都多。\"
她把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小臂上去年被草药划破的淡色疤痕。
\"前儿我还在药材站听人说,腐殖土最养黄芪根,你看这事儿...\"
话音未落,何雨水突然\"噗嗤\"笑出声,筷子上的豆角掉回碗里:
\"书卓哥这叫关心则乱,早忘了小花是拿惯手术刀的人咯!\"
木桌上的煤油灯芯又爆出个灯花,照亮了赵书卓突然泛红的鼻尖。
他看着杨小花眼里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今早翻地时,那半只粗瓷碗底下压着的嫩芽。
指甲盖大的黄芪苗正从碗沿裂缝里钻出来,嫩黄的叶片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
时间像是指间漏下的细沙,在王建国每日盘膝运功的呼吸间,在他于山野间搜寻灵草时踏碎的晨露里,悄无声息地流淌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建业村的炊烟依旧按时升腾,田垄间的作物随着节气抽穗拔节。
唯有王建国的身影多了几分沉寂——他总在暮色四合后隐入后山竹林。
掌心翻涌的微光与天地间游离的灵力悄然共鸣,那些旁人看不见的能量丝线,正被他一点点编织成解封空间的密钥。
当第一缕带着湿热气息的风掠过村口老槐树时,蝉鸣渐次在枝叶间炸开,宣告着夏季的正式降临。
这日的建业村却比寻常夏日更添几分热闹,家家户户的门扉都敞开着。
男女老少揣着瓜子糖果往村东头涌去,孩童们追逐打闹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村东头那片 newly 平整出来的空地上,两座崭新的建筑并肩而立:
一座是青灰色砖体砌成的瓦房,坡屋顶铺着整齐的红瓦,檐角微微上翘,门前还未揭去红绸的木牌隐约透着庄重。
相邻的另一座则是白墙蓝窗的平房,墙面上用石灰水刷出“建业村卫生所”几个大字,玻璃窗擦得锃亮,里头隐约能看见崭新的药柜。
“建国兄弟真有本事!这砖房比镇上供销社的还气派!”
“可不是嘛,以后头疼脑热的,再也不用摸黑走十里路去公社卫生院了!”
村民们围在建筑前啧啧称奇,李大爷摸着砖墙上细腻的勾缝,满脸赞叹。
张婶则扒着卫生所的窗户,数着里面摆放的药瓶。
王建国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站在人群中笑着递烟,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可他眼中的欣喜却远不止于眼前的建筑。
没人知道,就在昨日深夜,当最后一缕灵力注入掌心的玉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