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乌云如泼墨般在伏牛山脉上空翻涌,青灰色山峦尚未完全被遮蔽,豆大雨珠挟千钧之势砸向江面,碎玉般的雨幕中,箫老如铁铸雕像屹立船头,任凭冰雨抽打,横眉下寒芒爆闪,直欲将漫天雨幕灼穿。
“快,再快点!”
箫老沙哑的嘶吼撕裂雨幕,脚下黑龙战舟乘风破浪,如一柄出鞘的玄铁重剑,将江面劈开三丈白浪。举父心急如焚,凌空跃起,利爪如钩扣住蛟龙鳞片,跃上蛟龙脊背,双臂青筋暴起,死死紧扣犄角,竭力驾驭着如脱缰烈马的上古凶兽。
“少主!”
舱内突然传来白泽大夫凄厉哀嚎,声音如同锈钝的匕首,狠狠剜进箫老心窝。
他心头猛地一紧,浑浊泪水夺眶而出,历经千辛万苦寻来的解药,本以为能将徐子麟从鬼门关拉回来,却不想救命良药竟成了致命毒药。徐子麟服药后撕心裂肺的惨叫,仍在他耳畔回荡,悔恨如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少主快不行了!箫老快啊!”
凄厉嘶喊如腊月里凛冽寒风,直钻骨髓,箫老只觉脚下虚浮,恍惚间,仿佛看见徐子麟领着蚌族,浴血奋战的身影浮现眼前,面对数倍强敌,少主永远冲锋在前,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可如今,却因自己的失误,命悬一线。
“是我害了少主,都是我害了他啊!”
箫老心中满是自责,泪水模糊了视线,望着翻涌的江面,恨不得纵身跃下以死谢罪,却知眼下尚存一线生机,绝不能轻言放弃。
湖上景物如走马灯飞速倒退,黑龙战舟乘风破浪疾行,赫然撞见一艘孤零零的花船横在中央。
“快,避让!”
举父心急如焚,洪钟般的怒吼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可花船上的主人充耳不闻,指尖轻抚青铜盏,面纱下的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浅笑,任凭危机降临,神色从容淡定。
万般无奈举父忙急转船头,怎奈拉动战舟的蛟龙皆是上古凶兽,桀骜难驯,暴雨彻底激发了它们的凶性,根本不听号令,数条蛟龙昂首嘶鸣,拖着战舟如离弦之箭,径直撞向花船。
“让开,快让开!”
箫老声嘶力竭地呼喊,却被风声、雨声、蛟龙的嘶吼声,彻底吞没,花船碾作齑粉,茶香混着惊呼卷入浪涛,而蛟龙毫不停滞,拖着战舟继续狂飙。
花船残骸如枯叶在浪中沉浮,待箫老再睁眼时,瞥见一抹素白在漩涡中承载沉浮,若隐若现。
“不是老儿心狠,实有难言之隐,望上苍保佑,平安顺遂。”
箫老凝望着滔滔江水,唯有叹息,徐子麟危在旦夕刻不容缓,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愿,盼落水女子能逃过一劫。
“哼,世上竟有心怀怜悯之妖。”
雨幕如帘,浸透天地,那道清冽如寒泉的嗓音裹着冰霜,穿透雨幕直抵人心,剑刃划破雨帘的细微声响未落,冰凉的剑锋已贴上箫老颈脖,雨滴坠落在暗纹密布的剑身上,折射出诡异的幽光,寒意顺着脊椎直窜天灵,箫老瞳孔骤缩,这无声无息的身法,绝非寻常修士可比。
“来得可是除妖师大人?”
“小老儿虽为妖族,却从未伤人性命,今日事出有因损毁座驾,待此间事了,定加倍赔偿,再登门谢罪。”
箫老强压下惊怒,语气尽力保持平和,心系徐子麟安危,不愿多生枝节,全然不顾平日里的威严。暗处,举父已悄然爬上战舟,周身毛发倒竖,蓄势待发。
“徐子麟,何在!”
女子的声音冷若寒霜,剑锋微沉,逼得箫老不得不仰起脖颈,余光扫过对方佩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剑身上流转的古朴符文,分明是轩辕铭刻。
传天地有十剑,以轩辕为首,乃黄帝斩杀蚩尤之物,后传于夏禹,黄帝携众神采首山之铜、天外陨铁铸剑,以天文古字题铭其上,剑身刻四海八荒其下,剑柄书农耕畜养之术、四海一统之策,是蕴含无上神力的圣道神兵。
“阁下所执可是轩辕神剑?”
箫老表面不动声色的试探,心中却暗自戒备,料定对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普天之下能驾驭轩辕神剑者寥寥,唯有继承轩辕一族的血脉者。
当今天下非忘情与无情二姐妹莫属,故笃定身后挟持者为二者之一。
“不知是忘情师太还是无情师太驾临?若有要事,小老儿定当...”
箫老喉间泛起苦涩,表面强作镇定,心中暗道,传闻二人闭关已久足不出户,为何会出现在此,其中定有蹊跷。
“倒算是有几分见识。”
女子轻笑中带着三分嘲讽,剑锋不经意间划开箫老脖颈油皮,血珠顺着暗纹缓缓滑落。
“箫衍真仙当年被妖族追得满世界跑的趣事,如今可还记得真切?”
嘲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箫老心口,不承想当年误入妖城,被万妖围堵截杀的狼狈,连他自己都不愿提及,刻意尘封,却被女子毫不留情,彻底撕开,羞得是老脸通红,剑身符文随呼吸明灭,映得箫老脸色青白。
紧张气氛因微妙对峙稍显缓和,徒然暗处传来一声震天怒吼,举父发难,他如赤色流星破空而来,周身毛发根根倒竖,铜铃大的眼中燃烧着滔天恨意。
对方既已表明身份,想当年老主人(徐赣)与主母(齐人羡)是何等神仙眷侣,慕煞旁人,岂料除妖堂棒打鸳鸯,生生将二人拆散,他已蛰伏一甲子,只为迎回主母,徐子麟(小主人)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举父等人借徐子麟驰援除妖堂之际,行迎回主母之实,积压的怨念彻底爆发,挥出的利爪撕裂雨幕,带起的气浪在江面掀起巨浪。
“不可!”
箫老声嘶力竭的喝止,却被雷鸣淹没,千算万算,未料举父竟会在此刻发难。
然而举父尚未近身,只见女子袖中翻涌的寒气凝成实质,如远古冰川倾泻而下,举父庞大身躯定格,立作晶莹冰雕。
冰霜正顺着它暴起的青筋不断蔓延,唯有眼眶中跳动的赤色火苗,诉说着无尽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