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属院(1 / 1)

博物馆里,那尊鎏金佛像已经焕发出新的光彩。

江宁意戴上手套,开始做最后的检查和加固。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佛像宁静的面容上,那些曾经断裂的痕迹如今已成为它历史的一部分。

“江老师,”年轻的助手好奇地问,“您觉得这尊佛像修复后还能保持原来的灵性吗?”

江宁意的手稳稳地涂抹着保护层:“真正的灵性不在于完美无缺,而在于历经沧桑依然慈悲。”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陆洋笔记本上那些计划,“就像人一样,伤痕可以成为力量的一部分。”

报告会顺利结束,掌声在会议厅里久久回荡,江宁意站在台上,微微鞠躬致意。

她收拾资料时,助手小跑过来:“江老师,文物局的领导想跟您聊聊新出土的那批残损造像的修复方案。”

“好,我马上过去。”江宁意将佛头修复前后的对比照片单独收进文件夹。

走廊拐角的绿植后突然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必须赶在拍卖前拿到鉴定书。”这个沙哑的嗓音让江宁意刹住脚步,是一位材质分析专家的声音。

“可碳十四数据明显有问题……”年轻的研究员突然噤声,江宁意的影子已经落在磨石地砖上。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转角,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看清了研究员手里泛着铜绿的青铜残片——正是战争爆发时运送回来的那批“战国礼器”。

回昆明的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像一首催眠的摇篮曲。江宁意靠在陆洋肩头,透过车窗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宛如那尊已经修复完好的鎏金佛像散发出的光芒。

陆洋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锁骨间的银杏叶吊坠。两天没刮的胡茬蹭着她的额角,有些微微的痒。

“想什么呢?”他低声问,声音随着车厢的震动轻轻颤抖。

江宁意闭上眼睛:“在想那尊佛像现在应该已经打包好了,明天就要启程去首都。”

陆洋轻笑一声,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她身上:“你倒是惦记它比惦记我还多。”

“才不是。”江宁意捏了捏他的手指,“我是在想,它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战乱天灾,还能这么完美,真是奇迹。”

列车驶入隧道,黑暗瞬间吞没了车厢。在这短暂的黑暗中,陆洋突然低头吻了她的额头,胡茬扎得她轻轻一缩。

“那我也是奇迹。”他在她耳边说,热气拂过耳垂,“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从两个世界穿梭,都是奇迹。”

隧道尽头的光明来得突然。江宁意眯起眼睛,看见那道从眉骨延伸到鬓角的伤疤格外清晰。

她伸手轻轻抚摸那道疤痕,感受着底下坚硬的骨骼。

火车驶入站台时,天空飘着细雨。月台上,陆梦撑着一把墨绿色油纸伞,踮着脚在人群中张望。

春花站在她身旁,手里紧紧攥着件军绿色雨衣。

“哥!嫂子!”陆梦一眼就瞧见了他们,挥舞着手臂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陆洋刚把行李拎下车,就被妹妹扑了个满怀。

春花腼腆地站在一旁,但眼睛亮晶晶的——比起刚来时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现在的她脸颊丰润了些,辫梢上也重新系上了鲜亮的红头绳。

“外婆炖了鸡汤,还烙了烧饼。”陆梦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边帮江宁意撑伞,“春花姐现在可厉害了,资料室的主任夸她心细如发呢!”

雨中的家属院泛着青灰色的光,屋檐滴水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还没走到院门口,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混着桂花甜香飘出来。

蔷薇花架下,外婆正坐在陆洋新安的藤椅里剥毛豆,听见动静抬头笑道:“可算回来了,上楼吃饭。”

家里一切如旧。晾衣绳上飘着散发着洗衣粉香味的床单、衣服,墙角那丛夜来香被雨打得低垂着头,厨房窗台上新增了一排玻璃瓶,里面泡着各色野花——准是陆梦的杰作。

“先去换衣服。”外婆拍掉陆洋肩上的水珠,“淋了雨要伤风的。”

卧室里,江宁意打开衣柜,发现每件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还细心地放了防潮的樟脑丸。

床头柜上多了个粗陶小花瓶,插着几枝淡紫色的野菊。她转身想对陆洋说什么,却发现他正对着墙上那张刚刚挂上的结婚照出神——照片里的他穿着板正的军装,而她一袭窈窕的旗袍,两人站在洱海边,笑得害羞又真诚。

“想什么呢?”江宁意走过去,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

陆洋抓住她的手腕,银杏叶戒指在阴雨天里依然闪着微光:“想我有多幸运。”

晚饭时,春花端上来一盆冒着热气的菌菇炖鸡,金黄的油花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陆梦迫不及待地汇报:“春花姐现在会做十几道菜了!主任还说等她工作满半年就推荐她去上夜校。”

春花羞红了脸,低头给每个人盛汤。江宁意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青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几个钢笔水留下的墨点——那是认真工作的勋章。

晚饭后,雨势渐大。雨水顺着屋檐成串滴落,在石阶上敲出绵密的节奏。

江宁意收拾完碗筷,看见春花正蹲在厨房角落的小板凳上,就着灯光修补一本脱线的古籍。

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动作娴熟得不像个新手。

“跟资料室王师傅学的?”江宁意轻声问。

灯光下,江宁意注意到春花手腕内侧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痕——是当初绳索勒出的伤疤。现在它被钢笔水染蓝了一小片,像是刻意为之的纹身。

“王师傅说我有天赋。”春花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下个月或许就能参加转正考核。”

江宁意惊讶地挑眉:“那可是难得的机会。”

“外婆帮我争取的。”春花抿嘴笑了笑,眼角眉梢带上了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她说我手稳,心静。”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春花半边脸庞。

那一瞬间,江宁意仿佛看到了当年刚进文物局的自己——同样战战兢兢,同样对修复工作充满敬畏。

客厅里传来陆梦的惊呼:“哥!你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