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眼里简直要冒火:“我娘在贵喜院待了三年!你养着翟家送你的狼狗,将我姐姐吓死了,那狼狗肯定是翟氏派人训的,才会见到我姐姐穿红色衣裳就要扑。翟氏是毁了我娘、害死我姐姐的罪魁祸首,你还叫她母亲?回你家去叫!说什么后悔,说什么来不及,你现在还不是认这个毒妇做母亲吗?我娘被人牙子转手发卖、在妓院里讨生活的时候,你想必还在和翟氏母慈子孝吧?!”
傅成穆嘴唇翕动:“不,出了变故之后,我就离家从军了。母亲,翟氏被我爹送去了乡下庄子上养着。”
绍桢冷笑:“傅家可是广东最大的皇商呢,就算送去庄子上,那也还是傅家主母,呼奴唤婢的,又去了我娘这个心腹大患,日子好得很吧!你现在是都督佥事,从二品大员,按国朝礼制,朝廷会封赏母亲做二品诰命夫人。这诰命,想必是翟氏领受?二品夫人,老封君,谁敢不敬?傅成穆,翟氏真没白养你,我要是她,我每天做梦都能笑醒!你可真是个至孝至顺的好儿子!二十四孝加起来,在你面前都要自愧不如!”
傅成穆艰难开口:“礼法如此,我能如何?”
绍桢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你是看重嫡长子的地位,看重傅家宗子的身份,不然怎么会听进去翟氏的歪门邪道?”阴阳怪气地学着他之前说的旧事:“什么娘会再生个弟弟,会取代你的地位,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种话也信?”
傅成穆颓然地抹着脸:“……是我不懂事。我小时候被宠惯了,身边下人都是翟氏安排的,说的次数太多,我才会信了几分的。你不是我,怎么理解我的难处?娘先是下落不明,后是阴阳两隔,就算我在族谱上改回来,不做嫡长子,翟氏仍然是我的嫡母,这诰命,还是会封给她的。”
绍桢蛮横道:“我是不理解你,我也不想理解你。反正我娘都不认你,我自然跟着我娘的,我也不会认你!难怪上回你去给我娘上香,香都断了,肯定是我娘在地下都不愿意受你的祭拜!”
傅成穆面上血色尽失,压抑道:“不会……最后不是烧了莲花香吗?”
绍桢不留情面:“那是因为我说你救了我!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当然见不得我受苦,这才给你一分面子的!”
傅成穆无力道:“我是你哥哥,你不能这么想我……”
绍桢丝毫不理睬,抬手断然道:“你给我闭嘴。我不光不认你这个哥哥,咱们这义兄弟的名分也作废,你照样做你的傅家大爷,我就当没听说过你家的事。我们不要再来往,你也别再来我家,回去我就将端午节礼还给你,再回送你一万两银子,当做是你救我的答谢。要是你有什么难处,只要我能帮得上,你也可以来找我。但是我只会帮你一回。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
放完了一通狠话,绍桢本来想叫他下车,但是万一他不下呢?她还打得过他不成?于是绍桢起身,绕过他要自己下去。
傅成穆拽住他,力道不大:“小桢,你孤苦无依的,我就是给娘谢罪,也应该照顾你,你……”
绍桢甩开他的手,瞪着眼睛道:“我要你照顾?!难道这几年我是讨饭过来的?真是好笑!你也别叫我小桢,我们有这么亲近吗?那是我爹娘给我起的名字,你不配叫!你跟朝堂上的其他人一样,叫我馥堂!张馥堂!”说着就要掀开车帘跳下去。
傅成穆真是束手无策,战场上遇到死局都没这么头痛过,打不得骂不得,只得暂时妥协:“你去哪里?这是你的马车,都下衙了,难道你要走回去?我自己下去吧。”
绍桢便痛快地坐了回去,指着车帘:“慢走不送!”
车厢并不高,傅成穆站在车帘处,要深深躬着身子才能站好,这么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出去了。
绍桢仔细听着他踏到了实地,立刻扬声吩咐:“张鼐,回家!”
马车驶出去很远,绍桢独坐车中,从衣领中取出了她常年挂着的玉花生,这是很小的时候娘打给她戴的,从不离身。
绍桢紧紧攥着玉花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娘,娘,我有个哥哥,您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
绍桢回家就径直往正院后面的小佛堂去了。
她跪在母亲神位前,低低念诵着手里的《地藏经》。
佛经使人明心修定。
念得久了,她的心绪也宁静下来。
轩窗外暮色四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纪映在她身边坐下。
等绍桢念完一卷,纪映才道:“刚刚见到静渊了?”
绍桢嗯了一声:“我要把他端午送来的那两车东西还回去,再封他一万两银子答谢,以后就不跟他来往了。”
“傅家是多年的皇商,比咱们更有钱,金银对他而言都是小事,他恐怕不会收的。”
“那我也要表明我的态度。”
纪映叹气:“哎,你这是何必呢。好不容易找了个亲哥哥,又对太太心存愧疚,愿意护着你。你们同母所出,世上没有比他更亲的了,都是太太的血脉,你就当个远房兄长来相处有什么不好的,就跟张家里你那两个堂哥一样。”
绍桢冷冰冰道:“什么同母所出,人家有两个娘呢,他现在当作母亲来孝顺的是广东的那个翟氏!”
纪映摇头:“静渊跟你不一样。他从小就是傅家当做嫡长子来培养的,高门大户的长男,所思所想,为的都是家族的兴旺。不像你,是扮作男孩儿,在太太怀里被哄着长大的,自然对家族没什么太大的归属感,被张家除名,也是不痛不痒。”
“许氏做了太夫人,老太太又怨恨我,我还死皮赖脸留在张家干嘛。”
纪映拍了拍她的手,续道:“静渊就跟传统人家的继承人没什么两样,又是男人,自然要打拼前程光宗耀祖的。嫡长子的身份对他在宗族里助力太多了,真让他对嫡母不敬,不说翟氏抚养他的恩情,就是礼法也不容他,这是意气用事。朝堂上别人要弹劾,一抓一个准,他的仕途还要不要了?皇商家出个官员多不容易啊,他做到现在的二品高官,都是战场上挣命换来的。谁不对他客客气气?也只有你是他亲妹妹,不,亲弟弟,他才任你奚落责骂。”
绍桢没好气道:“二娘,你又没千里眼,我在午门外见的傅成穆,你怎么知道我奚落他、责骂他了?”